第2章 往事（1 / 2）
山林间，小路蜿蜒着延山坡盘旋而上，一眼望去看不见顶峰，偶尔有采樵人蒙着面，手里提着斧头，背着一筐薪柴低着头走下山坡。小道上的积雪已经被人清掉了一些，堆在两边，和棕色的泥泞、长长短短的树枝混杂在一起。
不断能听到积雪把树枝压断的声响。几只雪狐狸隐藏在雪域中，时而走动，时而停下。天空灰蒙蒙的，预示着又要到来的大雪。
雪地上是一连串的脚印，杂七杂八地堆叠交错在一起，也有车轱辘碾过的印痕，让原本纯白的小道沾满了污泥。她只顾低头看着脚下的路，看这些乱七八糟的痕迹，心里也像这些痕迹一样乱成一团，根本不想抬头看周围环境。前面，走着的是她的父亲云溪，她只看的到那个背影。
两条腿早已开始发酸，而一对棉靴根本抵挡不住严冬的刺寒。雪片，不断地被一次次抬脚落脚带上靴子，融化成水，再浸透单薄的棉皮，直接让双脚冻得僵硬。她只感觉大腿以下已经麻木到没法感受知觉了。
背上三十多斤重的背包，直压得她喘不过气。呼出的水汽在零下的低温里迅速凝结成冰晶附着到她的脸上。她感觉任何下一秒都有可能支撑不住，一下跪倒在地上。
“爸…爸爸……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快到了，再坚持一下。”
“可是，爸爸……”
云溪叹了口气，看着双脚如冻僵的木棍一般杵在雪地里的云离，但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又转过身去走了几步，似乎就是要把她留在原地不管了一样。
云离心里满是不情愿。她想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对她这样严格。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可是，我真的快走不动了……”云离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哀求。
云溪停下了缓缓挪动的脚步，思索了片刻。
“那我先走了，你在这休息一下，等会儿再追上来。”
云离曾期盼着，幻想着父亲能给她一点爱，一点温暖的感觉，这本是一位父亲对他的女儿应该有的，但是似乎没有，也未曾是她想的那样。云离出生后不久，母亲就去世了，她只能在照片里，看到那张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却又陌生的脸。
童年对于自己而言，似乎已经有几分陌生。在她父亲没有回来前，那段时间里，她借居在叔叔督焰家中。也是在那时，她和她的表弟寒烟，成为了青梅竹马。大哥云含，一直在外做生意，对待她也很好。而和云离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瑟林，是云溪收养的一个孩子，她们完全把互相当作亲姐妹看待。
在她十四岁时，父亲云溪回到了云岗镇。他的面孔、他的眼神，看上去是如此的陌生……父亲的形象，似乎从那一刻，便烙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父亲似乎从来都是这样不苟言笑、少言寡语的人。从此，她的生活就这样改变了，她被选为继任人，童年的欢乐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伴随而来的是严苛残酷的训练，日复一日。父亲并没有询问过她的意见，这好像就是理所应当的一样。
云离感觉周围空荡荡的，带着那副皮革手套的双手生硬地互相搓着，仅仅产生一点很快就消散的热量。她对父亲有种说不出的感情，可她不敢表达出来。她厌恶这样被拘束的生活，厌恶父亲对自己的漠不关心。似乎在很多的旁人看来，也都是这样。叔叔督焰也有几次劝过父亲，她尚还小，而且，那些东西到现在已经无关紧要了。可她能感受到，父亲并不是完完全全的冷漠之人，也许是这样，但自己与父亲之间，已经冰冻住了一层可怜的厚障壁，她也许尝试过握起攥紧的拳头，向这堵冰墙捶去，但仅仅是轻轻碰到冰冷的墙壁。
看着父亲越来越远的背影，云离想了很多东西。也许，父亲只是比较泥古不化。但她真的感觉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她感觉是自己一直在默默忍受着这些。他从没有告诉过自己任何一点……他是不是对自己隐瞒了什么……她渴望着去向外界的世界，她渴望着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她渴望着父亲能说一些话，得到一些同意。她再也不想在这样天色未启的清晨，被迫从温暖的被窝中爬起来，在严苛的训练后，又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去上课。
云离一咬牙，站了起来，拍拍掉身上的雪，加快速度跟上去。
……
云离只是低着头，冻得通红的两手不停地搓着，看到雪地里一棵枯黄的草，又转过头去看着雪地上缠着灰布的剑套。
“来吧，今天是实战。快站起来吧。”
她连忙捡起了剑套，然后，轻轻地握住像冰块一样冒着寒气的剑柄，慢慢把它抽出来。
剑锋上寒冷的锋芒若隐若现。
父亲和她说过，这把剑是用纯度极高的青金锻造而成的，它叫星分，而父亲那把叫重宵。云离一直想知道，这两把剑的由来是什么，这颇像一个古剑收藏家给自己的收藏起名字一样，尽管，它们的确十分奇特。它们是云言族人的圣物，据说世代相传，只有长老才有资格拥有。“它们是有生命和自己的意识的。”云离曾经听一位族内德高望重的长者这样说。也许真的是这样。
云溪摆好了架势。“来吧。”
云离两步跨向前方，挥剑而上。云溪往后一退，随即举剑挡开了。“太软弱了！用点力！再来！”
云离一下子被推开，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脚跟。她看着把剑悬在一侧的父亲，忽然，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让她的心跳加速，越来越猛地撞击着胸膛，汗水渐渐在额头上泌出。右手紧抓着剑柄，左手紧紧攢着拳头，四指深深地嵌进手心。
那是愤怒导致的冲动，而云离察觉不到，她有些失去了理智。就在这一瞬间，在这毫无征兆的一瞬间。
“啊啊！”
云离手中的剑飞速划过云溪手中剑的剑锋，发出刺耳的声音。她突然一个转身，提剑便刺上去。云溪向后一晃，又躲闪过几下劈砍。他看到云离双眼中，似乎有什么，他曾一直忽视了的东西，但是，云离已经完全乱了阵脚。
突然，他一下使力弹开了云离的剑，然后一剑猛挥过去，同时下意识地及时停住手的挥动。但云离却未曾察觉到，她眼前只有一个目标，奋力抡起剑劈上前。
似乎有衣服被疾速划开的撕裂声。
“别这样！”
云溪想要制止云离的这般不寻常的失去理智般的冲动，可是已经太迟了。
青骨绽出的一拳不偏不倚地击打在云离右肩上。她一下感到手臂一软，同时重重摔向了雪地，星分剑插进了雪地里。
云离回过神，回头发现了一地的血滴，在雪被上散开。她惊恐地看到了左臂上的衣袖已经被染成了红色，还在一点点地扩大着。云离变得越来越慌乱。“爸爸……爸爸！”
“没事的，一点小伤。”
云离根本听不进，她吓呆了，尽管有过无数次的摔伤、划伤，但她从前从未有过这么大的伤口。片刻过后，待肾上腺素短暂的刺激渐渐消散，剧烈的痛感如潮水般袭来，她急忙伸手捂住伤口，却只让疼痛愈发强烈。“爸爸，好疼啊……”云离紧紧咬着牙关，强忍着这撕裂的痛感，她几乎要哭出来了。
云溪看到了自己的剑的剑刃处，几丝暗红色的血正一点点流下。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放下剑，走向了坐在雪地里的云离，蹲了下去。“让我看一看吧。”
她似乎被什么东西屏蔽了双眼，似乎被什么东西所麻痹，她感觉到，他仍旧是用那样冷淡的语气，仍旧对自己没有半点关心。云离在看到父亲冷峻的脸的一霎那，一阵失落和气愤涌上心头，心灵的痛苦让她暂时忘记了肉体上的伤痛。她已经无法忍受了，她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痛苦了。
“问题不大，我来……”
云溪的话还没有说完。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是我……”
“为什么啊！”
云离突然站起来，手捂着左臂上的伤口，撑圆两眼盯着父亲。这位父亲以前从未看见过，也很可能没想到过，女儿终会有这么一天，会有这么一天——有这样的话、这样的举动。
“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啊！”
云离奔出去，在荒木乱枝间乱撞，伤口处的鲜血不断流出，滴落到雪地上，落下一点一点斑驳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