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死亡都不能阻挡（1 / 2）

“武士之所以被称之为武士的背后，是与这份权利相配的能力，而这种能力往往是常人所难以企及的。武士恪守信念，并由此凝练精气，锻铸残心。”小院的高大扁柏树下，剑心正襟危坐在地，聆听着柳生宗严的教导。山风鼓动，细碎的树木针叶“簌簌”落下，却灵动地从宗严身侧滑落，片叶未沾其身。

“残心？那不是剑道里的概念吗？”剑心问道。残心指的是全力以赴，出剑对敌之后，不可心生懈怠，需得时时警惕，保持架势和斗志，以备随时可能出现的反击。

“没错。武士们统筹自身精气，锻铸残心，出手时精气犹如杯中茶水倾倒而出，杯底却犹有残余，藉此精气流转，残心圆满，犹如覆水重回杯盏。与剑道中经过长期锻炼达到的残心境界别无二致。故，两者同名。世间锻铸残心的法门多入牛毛，但大致可以分为两类，其一是‘武士道’，即拜入世家门下，投身‘忠’、‘义’，以此为楔，凝练精气，锻铸残心，这种法门最为常见，多为世家把持，且进展与个人心性息息相关，越是贴近自己所秉持的‘道’，进展越是神速，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倘使失去主公，武士就会沦为浪人而残心也会破碎；其二是‘呼吸法’，即以呼吸作为引导，实现胎息与呼吸的循环，使自身精气融会贯通，化而为一，从而达到残心圆满的境界，也就是所谓的‘自服内气，握固守一，胎息既成，残心可期。’”

“听起来‘呼吸法’似乎比‘武士道’要好很多啊。”剑心接道。

“非也。‘武士道’和‘呼吸法’是从两个不同的方向来接近残心的境界的，武士道是从精神邻域出发，只要坚定本心，明心见性就可以踏上残心之路，而呼吸法却是从躯体出发，要求修行者照透本身，掌控躯壳。这一步何其难也，不知道天下多少剑客止步于此。不过这对你应该不是难题，这六年来你训练的每一步都是为了这一刻，你一定可以。”剑心听了宗严的话，忍不住苦笑。

“不论是哪种锻铸残心的方法，第一步都是凝练精气，精，精神也；气，血气也，二者本是无形无质之物，藏于躯壳灵台。凝练精气，便使这二者由虚化实，这样我们就必须得给它们一个栖身之所，其他流派大多让弟子在身体上开辟穴道，以供精气藏身，这样精气便会不断地滋养修行者的躯体，提高他们的身体素质，但这样一来，寄居精气的穴道也就成为了他们的弱点，一旦受制，便会影响精气流转，进而影响剑客本身。但我们新阴流不同，无形之物自当归于无形之处，我们的精气，蓄在心间。”话音未落，柳生宗严并指为剑，点在剑心眉心。霎时间剑心只觉得天旋地转，四周的景色飞速后退，像是被时空拉伸成细长的条状物。“扑通”，伴随着落水声，剑心坠落到一片被海水淹没的广袤森林。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人生三问。剑心浑浑噩噩地沿着脚下延伸的道路向前游荡，慢慢他地看见了一颗巨大的扁柏，树下是对坐着的一老一少，再往前，是围坐着的两男一女三人，再往前是雪地里伏在熊尸上的少年，再往前是躺在枯萎老树下的幼童。剑心慢慢回过神来，这算什么？走马灯吗？然而道路还在延伸，伏在电脑桌前的青年、人才市场里慌张的青年、图书管理赶论文的青年……伴随着剑心一步步向前，海面上浮现出极光般耀眼的光带，这些垂落的光带缠绕着剑心，将他向着更深层的地方拉扯而去。

慢慢地，声音和光芒都渐渐远去，剑心来到了一处无声无光的寂灭之所。

“在无来无去之地观想心中道神。”宗严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横穿旷野的空旷感。听着这句话，剑心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许多与呼吸法相关的内容，而首当其冲的就是：《新阴法：杀人刀卷》。

剑心双手合十，默念偈语，在正常的世界里，剑心的躯体的呼吸节奏慢慢贴合《杀人刀卷》里面对呼吸法的描述。空荡的小院里隐隐有嘹亮的剑鸣回荡，柳生宗严收回点在剑心眉心的手指，神色有些萎靡。天空中盘旋着的乌鸦落在柳生宗严肩膀，关切地问道：“父亲大人，您还好吧？”

“无妨，老了啊，醍醐一剑用起来都这么费力了。”宗严直起身来，掸落身上的松针，“太郎，吩咐你带的东西带来了么？”

“带了。”乌鸦回应着，从扁柏的树冠里衔出了一个小包裹，里面是一个木盒，木盒分两层，上层摆着各色药丸，而木盒下层放着油纸包裹的龙须酥一般的物件——神曲。合上木盒，宗严取出一封早就准备好的信放在正厅的桌子上用那把自荒原上寻来的木刀压好。乌鸦注视着柳生宗严的动作，问道：“父亲大人，把这么贵重的东西交给一个孩子没问题吗？”宗严最后看了剑心一眼，道：“当然，这孩子最大的优点就是早熟，当初第一眼看见这个孩子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孩子日后或许能成为某些人的救赎，就这样吧，走吧。”

饿鬼道，子母海。饿鬼道所有鬼物的出生之地，慈悲鬼母的万世囚笼。大海本该是丰盈富饶之地，但是在饿鬼道众生的眼中，这片丰饶大海只不过是一片荒凉的大漠。无可食之物，亦没有可饮之泉。在这片荒芜之地，鬼物们永永远远的承受着饥饿之苦，直到恶孽涤尽，方可解脱。但是什么样才算是涤尽恶孽呢？佛没有说过。在子母海的一角，一只如小岛般巨大的鬼母漂浮在子母海上，鬼母一胎生多子，且母性极重，整日苦于寻不到足够的食物来抚养子女，只得以泪洗面，哭声哀婉，如啼血杜鹃。这一日，这只鬼母又产下数十只饿鬼，饿鬼们一脱离母体，身下的海洋就消失不见，数十只的饿鬼如下饺子一般从高空坠落在荒凉的沙漠里，大多数的饿鬼都难逃摔死的命运。但是再渺小的可能也有机会变成现实，在那片饿鬼的尸堆上，一只干瘦的手掌坚定地从里面伸出，那手掌的小指上，分明的缺了一截。

新阴流的呼吸法带着一丝禅宗的味道，要求修行者在修习的过程中进入“心不动念，无来无去，心定神凝”的境界，由此深入内心世界，观想道神。道神出现后便会自发地吸引周身的精气，直到道神圆满，神火点燃，锻铸残心。

剑心漂浮半空中，无声无光，无上无下，心不动念，无来无去。“在无来无去之地观想心中道神。”于是在这片黑暗之中，一座宝相庄严的三面佛像矗立而起，佛像由金色的光线编织而成，随着剑心的呼吸光线微微律动，宛如有着自己的生命。剑心悬浮在佛像身前，体型只比佛像手中的一粒念珠略大。

在剑心前世的世界里，世界和平，物质富足，人们再也不需要将自己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寄托给信仰。神佛的作用往往是作为非物质文化在旅游业里面发光发热。剑心的家中唯一的信徒是他已经过世的奶奶，在非常遥远的记忆碎片里，剑心一家曾经去参观过这尊三面佛，在剑心与父母三人忙着拍照留念的时候，奶奶正虔诚地在佛像前祈求着家人安康，溅心能有好的前程。奶奶说：“人是一撇一捺两划相互扶持着站起来的，孤身一人的人不能叫人，那叫天煞孤星。”透过佛像流光溢彩的身影，剑心像是看见了遥远的家人。时间最大的功效就是磨除隔阂，隔着六年的时光，越过曾经那个顽固且少不更事的自己，剑心终于理解了家人们的那些笨拙的关心。

“真是抱歉啊，直到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我都还只是一个光会给你们徒增负担的天煞孤星。”剑心自顾自的说着，鼻翼微微泛酸，眼前巨大的三面佛像也慢慢地崩塌消散，在佛像崩塌的光尘里，一个穿着运动装的邋遢男子缓缓浮现，那是曾今的自己。

“谢谢。”剑心，不，应该说是李溅心给了剑心一个大大的拥抱，在这个“遥远”的他乡，剑心终于同过去的那个自己和解。

黑暗里如极光般绚烂的光带缓缓汇入李溅心的身体，那是被不断淬炼的精与气。到此，锻铸残心的第一步，完成了。

剑心的意识缓缓上浮，回到了自己原本的身体。剑心站起身来伸了伸跪的酸麻的双腿，深色的剑道服上还残留着清晨的露水，看起来至少过去一天左右了。念及此处，剑心腹中顿时是饥饿难忍。“先生！”剑心一边呼唤着柳生宗严，一边在屋里寻找着食物，然而一无所获，除了正厅桌面上的那些物件，丹药、崇明油筒，一本小册子、木刀以及被压在木刀下面的那封信，信封上面写着“吾徒剑心亲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