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对废物而言合适的地方（1 / 1）

九月里教师编制的考试成绩公布那天，不出意外，李溅心依然没有被录取。自去年六月份大学毕业以来，李溅心的就业之旅就坎坷满满，考研、校招、编制考试、公务员、入伍全盘失败。此前一直坚信着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不能熟练的李溅心面对着罗马城外高高的墙壁，不得不接受他自己正变成一个无能的啃老族的事实。

“我知道人终究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但是成为一个啃老族还是出乎意料。”李溅心窝在光线昏暗的卧室角落，心里是干瘪的后悔，人生这一手好牌究竟是如何打成现在这副摸样的？他不知道，足够多的失败之后，连屡败屡战都变得充满嘲讽意味。

李溅心摸索着打开电脑，怀着自暴自弃的心态打开了游戏平台，只要还有游戏，这无可救药的人生就兴许还能持续下去。比起毫无希望的现实世界，游戏世界就要光鲜许多。在现实世界里一无是处的李溅心在屏幕对面的世界里是天诺、是猎人、是刀客塔、是不死人，切切实实的被人需要着。最最关键的是，在那个世界里有着现实生活里李溅心永远找不到的东西——目标。渐渐的，游戏世界成为了李溅心逃避现实的宝藏，在一望无际的绝望高墙面前，唯一的可以喘息的地方。

恍惚间，入神地打着boss的李溅心听见了敲门声，就业失败以来，李溅心已经很久没有和朋友们联系了，这处出租屋出租屋除了周六母亲会来慰问以外平日里几乎不会有人造访。“难道是房东？总不会是推销员吧，都22年了，哪里还会有上门推销这种业务？”李溅心自言自语着向门口走去。他从猫眼向外望去，门外是穿着笔直西装的一男一女两人，站在稍侧位置的女人手里提着的银色手提箱，被手铐拷在手腕上。两人脸上都带着款式相同的细边黑框眼镜，从换气窗透进来的微光折射在镜片上，让李溅心看不清他们二人的表情。莫非真是推销员？李溅心猜测着。

“你好，李先生你在家吗？我们是省人才资源厅的，想和您讨论一下就业方面的事情？”

“人才资源厅？”李溅心的手按在门把手上，并没有打开，一种冥冥之中的预感告诉他这大概不会是什么好事。

“是这样子的，您毕业提交电子档案的时候勾选过‘接受就业帮助这一栏’目前您又处于待业情况，我们过来了解一下您的个人情况，看看在就业方面我们能否提供帮助。”男人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在西装内兜摸索着掏出一份证件，“你可以看一下，这是我的证件。”

提交毕业电子档案明明才是一年之前的事，但却给李溅心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在一年之前，这个胡子拉碴满脸油腻的男人还衣衫鲜亮地活在名叫大学的象牙塔里。费了些力气，李溅心才回想起当初填档案时不经意的一笔，没想到真的会有就业援助。他有些意外地打开门接过了男人的证件，侧边的女人也掏出证件递了过来，深褐色的皮革表层上是鎏金的人才资源厅图标，图标下方写着人才资源厅和它的英文缩写。里面是带着钢印的证件照和个人信息，看起来不像是假证，男人名叫仇赞，女人叫倪英，都是省人才资源厅的职员。

李溅心将他们迎进客厅，为两人倒了杯热茶。屋外雷声隐隐正下着细密的秋雨，却不见这两人身上有一丝雨痕，也不见他们有带雨具。三人落座，仇赞看起来是那种方方正正，尽职尽责的干练公务员，浓眉大眼，短发，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带来的与其说是书卷气更像是木讷，一番简单的客套之后，仇赞将话题导回到李溅心的就业问题上，“李先生你最近在求职上有什么问题吗？”

李溅心抿了口茶水，开始讲述自己最近的求职进程。仇赞听着时不时的问一两个问题，倪英则在一旁记录着两人的谈话内容，尽管执行着书记员的工作，她也依旧没有解开拷在她左手上的银色手提箱。坐在仇赞旁边，李溅心斜侧的倪英展现的是与仇赞迥异的气质——冷漠，面无表情的冷漠。并非是出于对不满的表达，就是单纯的一切无动于衷，单纯的冷漠。在李溅心看来这位倪英较之人类更接近于机器人，听说在海外的某个城市自律型人工智能机器人已经投入到社会中了。“也就是说李先生你最近的求职并不顺利，近两年更倾向于考取国家编制之类的而不是入职私企之类的是吗。”

“嗯，”李溅心沉吟了一会给了他肯定的回答，“对。”仇赞和倪英交流了一下眼神，他回过头来问道：“李先生你对游戏有兴趣吗？”

“游戏？”

“没错，电子游戏，fps也好，rpg也罢，您对电子游戏感兴趣吗？”

“还好。”李溅心腼腆的笑了笑，谈及游戏，他整个人都稍稍放松了一些。

“平时玩的多么？”仇赞也放下了脸上公式化的微笑，语气稍稍轻快了一些。

“还好还好，因为准备考试工作，玩的并不是很多。”尽管这么说着，但他的脸上却明显挂上了‘你要是聊这个我可就不困了’的兴奋。

“李先生我们国家最近有一个游戏就业项目，不知道你是否感兴趣，这是相关的文件，你可以看看。另外由于这个项目立项不久，国家需要根据后续反馈决定这个项目的后续发展，所以请你不要大肆宣扬。”仇赞说着朝倪英挥了挥手，倪英小心的打开手提箱，取出一份文件递给了李溅心。文件上同样有着国家人才资源厅的标志，标题是：国家电子游戏就业项目——培养一流的电竞选手和优质原创内容创作者。李溅心简单翻阅了一下文件，简单的总结道：“就是说打游戏国家给发工资？”仇赞推了推眼镜，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可以这么理解，但这份工作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惬意。这份工作的薪资是按月按游戏发放，根据通关的游戏难度每月发放相对的工资，每月要通关的游戏是被指定的，而且一般都比较有难度。按照正常情况，每月工资扣税后大概在45点左右，也就是勉强支持一个三口之家的日常开销，国家对这份工作的定位是‘给无业者的救济补贴，给就业者的休闲兼职。’也就是说接受这份工作之后，国家并不介意你们同时和其他单位签定就业合同。并且因为这份工作也算是国家编制，所以五险一金都是有的。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啊，怎么说呢？条件太好了，你们该不会是什么诈骗团伙吧。”

“哈哈，这一点您不用担心，不是诈骗、不是传销也不是整人的搞笑综艺，是实实在在的国家项目，有正规的章程，童叟无欺。”仇赞笑了笑接着说：“这样吧，我给你留一枚合同密钥，里面包含了相关的电子合同和工作讯息，你如果有意向就读取密钥按指导操作，如果反复考虑之后还是心有疑虑，不去管它就好了，密钥一周内没有激活的话，我们会有派人过来回收的。”仇赞说着，倪英从手提箱里面取出了一枚拇指大小的银色优盘递过来了。李溅心接过优盘，仇赞二人便起身表示告辞。没有额外的官僚作风，两人的离开极为干脆。银色密钥上残留着的人的温度还没散去，二人的脚步声便消失在门外的浠沥的雨声里。

仇赞两人走后不久，李溅心便迫不及待的将密钥插在了电脑的usb接口上，按下开机键后，显示器上多出来了一个“从人力资源厅密钥启动”的选项，按下确定键之后，屏幕上闪过了国家人力资源厅的logo，紧接着就是一系列的电子文档，分别是保密协定、劳动合同、和之前看过的项目文件。文档内容又臭又长大致看过一遍之后，并没有什么陷阱条款，李溅心便大胆的用自己的私人密钥加盖了电子戳印。电子戳印加盖上的一瞬间系统程序自动执行，长达二十多页的电子合同被发送给了国家人力资源厅的独立服务器，服务器审核无误后远程授予密钥访问权限，短暂的加载之后电脑载入了桌面。用国徽当作背景的桌面上之后可怜巴巴的四个图标：个人中心、电子邮箱、商城、论坛。但是目前除了电子邮箱之外都还是不能使用的灰色图标。

“叮咚”电脑提示到有一封新邮件，点开收件箱，是一封祝贺入职的邮件，内容简而言之就是祝李溅心入职愉快，在邮件末尾发件人提醒李溅心注意查收附件内容，那是本月的任务游戏。附件并不大，是一个十几k的小程序，运行之后桌面上多了一个新的图标，名字是《nioh》。上网稍微搜索一下就知道这是一款前几年发售的角色扮演动作游戏，主打的内容是高难度的boss战，也就是网上俗称的魂like游戏。李溅心这才意识到仇赞所谓的“这份工作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惬意”的意思。但是李溅心并没有太过在意，这款游戏出来已经有三年多的时间了，网络上各类攻略层出不穷，就算再怎么手残也能找到适合自己的逃课之路。最坏，“最坏也就是卡关卸载游戏呗，45拿不到就拿不到，大不了炒我鱿鱼，反正只是一份兼职，只要死不了就往死里干呗。”说着李溅心双击了桌面上的游戏图标。

在离李溅心家不远的一处人行道上，仇赞和倪英正在漫无目的地向前，往来行人皆撑着雨伞脚步匆匆，雷声隐隐，更大的暴雨即将来临。在这片风雨中，没有打伞且浑身干爽的这两人格外扎眼，但是四周行人都没注意到他们，就连从天上落下的雨滴也没有注意到这两人，匆匆穿过这两人的身体落在粗制的地板上。这两人的存在感在此刻弱到连物理法则都觉察不到，像两个徒具其形的信息态聚合体。在李溅心启动游戏的那一刹那，仇赞，或者说被称为仇赞的这个概念冷漠地望向李溅心所在的方向，“就算是一无是处的废物，也要在合适的地方为这个社会发光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