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莲花茶点(三合一)(1 / 2)
史如意盯着指尖那点湿润, 咽了一下口水,目光艰难地上移,落到了云佑的脸上。
云佑目光幽深, 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 不发一言。
史如意想要缩回手, 那手停在半空, 却像被他的目光牢牢抓住了一般,进退两难。
她艰难地动了动指尖, 心中暗道一声罪过, 自个儿这犯花痴的毛病到底啥时候能改……
不怪己方定力不够,全因对手太过强大。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 二少爷云佑这骨和皮, 却似乎都长在了她的心尖尖上。
一双丹凤眼, 天生带了两分摄魄之力, 看人时清清淡淡,眼角却如尾羽般上翘,就像视线收回时,余光平白还要来勾人一眼。
鼻梁挺直, 唇红齿白, 端的是一副好容貌。
只是一抬手一行走间,那副好容貌便被周身的冷清气韵压了下去, 如雪压翠竹, 空谷幽兰,让人生不出半分戏弄之心来。
府里的丫环婆子, 大多是对二少爷有几分惧怕在的,平日里见了面,低头恭敬喊一声“二少爷”, 都不敢主动与他搭话。
也只史如意这没脸没皮的,仗着自己人小,肆意妄为,动手动脚……
云佑自个儿都不觉,就这么纵着她。
史如意把两辈子都加上,自认为脱去少爷丫环这层身份,按年纪,她好歹也能在云佑面前称一声“姐姐”。
平常说话,不自觉地就带上两分温柔和溺爱,就像在看一个哪哪都合她心意的帅弟弟。
有时得意忘形了,就忍不住做出这等调戏人的事来。
史如意平生三大乐事,做美食,看美人,美美赚大钱……此中排名有先后。
不慌不慌,只要她不尴尬,就没人会尴尬。
史如意在心中安慰自己,她扬起脸,冲云佑傻笑一下,借机收回手,又想若无其事地蒙混过去。
云佑却没像往常那样轻松放过她,他挑起一边眉毛,眉眼微敛,不依不饶地盯着史如意,似乎在等一个解释。
史如意伸出那根食指给他看,道:“你的嘴角有牛乳。”
云佑似乎从鼻尖轻哼一声,眼里染上一点薄薄的笑意,抱起手臂看她,“我知道。”
史如意眨眨眼睛,试图说服他,“所以……我替你擦了。”
她笑得狡黠,明明嘴角的梨涡都透着得意,小脸上却满是佯装的无辜。
史如意歪着头,心道:“这你就不用专门感谢我了罢,论起来,还算是我占了便宜。”
云佑几乎要被她气笑了,一时间,牙根都有点痒痒。
嘴角有牛乳,便能随意这般伸手替人擦了麽?
甚至不用巾帕,她柔软温润的指尖拂过下颌,极轻极快,如在琴弦上勾挑,却留下莫名的震颤。
他们对坐着,彼此心知肚明,说的压根就不关牛乳的事。
只是史如意打死了要赖账,一双水润的黑眸忽闪忽闪的,料这冷清的二少爷也拿自个儿没法子。
短暂的静默中,云佑忽然轻笑了一下。
史如意警惕地看向他。
下一秒,他忽然倾身,越过了挡在他们中间的那炕桌,
云佑动作迅捷,史如意怔在原地,完全反应不过来。
他嘴角弯了抹笑,伸出右手,修长的四指搭上史如意圆润的小下巴,定住她不停乱动的脑瓜子。
漆黑的睫毛微颤,他垂下眼睑,目光盯着她咬红的唇角。
大拇指指腹极轻极慢地在上面摩挲了两下,云佑半个身子漫不经心地倚着桌,神色却十分认真,仿佛在描摹什麽人物像。
一下、两下……
他鼻尖呼出的热气,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额头。
指腹时不时地碰到她柔软微张的唇,又轻巧地回到原位。
肌肤相贴,细腻柔软,屋内温度骤升。
史如意的脸“轰”一声,红了个彻彻底底,她下意识想偏头,云佑却早有预料,下巴被他牢牢地握在掌心,不许她逃。
“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间,云佑已经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轻飘飘地理一下身上起皱的袍子,望向史如意,微笑道:“你的嘴角也有东西……
是不是在大厨房吃了什麽,忘了擦?”
云佑说话语气诚恳,史如意却激动得眼眸润湿,颤抖地伸出手指,指向他。
“你、你……”
云佑挑眉,侧过半边耳朵,示意她自个儿在听。
史如意只觉叫苦无门,冤枉啊,她来之前明明没吃过什么东西好不好!若要辩驳,“证据”又已经被他先下手为强,一下子都擦没了。
云佑转头看她,嘴角笑容不断加深。
眼里带上生动的促狭,故意捉弄人的少年,笑得风光霁月,一派坦然,却让人无端地心跳加快。
史如意“腾”一下跳下炕,提着食盒,像兔子逃命似的,蹬着两条腿跑回大厨房。
后来几日,她不敢到二少爷的屋里,都是让香菱去送饭。
史如意心头知晓,这番较量,是她输了。敌人狡猾,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一下就将她击溃了。
好在时间既能抹消一切,也能让当初的尴尬烟消云散。
隔了这段日子,史如意的脸皮又厚回来了,提着一盒子小笼包,斗志昂扬,往二少爷院子去了。
这会儿不到辰时,云佑平素早起,都会读上一个时辰的书再用早膳。
史如意也不想去太早,平白扰他功课,走到小花园时,脚步下意识慢了下来。
这小花园冬日的景致,虽不够夏日繁盛,别有一番幽静的味道。
枝条疏朗,慵懒地晒着日光,假山掩映的枯草之中,几只小麻雀蹲在地上,身形望着消瘦不少,不似从前那般圆润了。
其中一只灰背白肚的,平日里总与人亲近,没少跑到大厨房,找温妈妈要碎谷子吃。
香菱跟麻雀有仇,一看到麻雀就狞着脸挥舞扫帚,有种武松打虎的气势。
她说麻雀最爱糟蹋粮食,每年田里割稻的时候,跟强盗似的,一大片冲过来,赶都赶不走。
史如意撅起嘴巴,“啾啾”叫两声。
麻雀们瞅她一眼,扑棱棱全飞草丛里去了,还有几只挂在枝上,地面只剩那只灰背。
史如意乐得弯起嘴角,灰背不时往前跳几步,她也慢悠悠地跟在后头,一边散步,一边晒太阳。
左拐右拐,却是逐渐深入这小花园,来到一个偏僻之处。
史如意皱了皱眉,停下脚步,左右看了一会儿。
云府占地极大,这头她往日极少过来,估摸着,前边不远就是千姨娘的院子了。
千姨娘平日烧香念佛,人又爱清静,因着府里人少,太太曾氏便单独辟了个院子,给她自个儿住着。
那灰背的小麻雀早不知飞哪去了,周围极安静,远远能听见一两声鸟鸣。
史如意踏上石子路,有些着急地往回赶。
她刚走几步,绕过小花园的一块巨大假山,忽然像被点穴似的,呆立在了原地。
北风扫过光秃的树梢,带来一阵细碎的(呻)(吟)声。
隐隐约约的,听不真切,但是,确实是(呻)(吟)没错。
史如意不是真正的十岁小女娃,自然晓得这个时辰、这个地点、这个声音代表着什么……
她瞪大眼睛,满脸通红,提着那食盒,一时间如热锅上的蚂蚁,十分煎熬。
觉着自个儿闲逛的真不是时候。
这大清早的,她不好好送她的吃食,乱跑什么呢,好巧不巧,撞到了野鸳鸯不是?
大庆建朝不过五十余年,礼数不重,风气开放。
外头有那互相看对眼的男女,不强娶、不求嫁,你情我愿,一夜风流的也不少。
但此地是云府,太太曾氏是京城高门出来的,治家手段严格,若是有小厮丫环偷到一块儿,被她发现了,打板发卖都是轻的。
曾氏最瞧不得这种厮混的勾当,放着正经婚嫁不做,在府里偷人——当这云府是勾栏啊还是妓院啊。
而如果发出这声音的,不是丫环和小厮……
史如意倒吸一口气,不敢再往下想了。
她听着那断续的(呻)(吟)声,用手扶假山,悄无声息地猫着腰,一步一步,朝反方向后退。
那假山内的声音却逐渐低了下去,窸窸窣窣,少顷,传来一女子柔媚的嗓音,带了几分嗔怪。
“死货,让你不要揉我的裙儿……
皱成这样,还怎麽穿啊?”
随之响起的男声,还在粗噶喘着气,话中透着熏熏然的满足。
“好玉儿,你特地穿这条裙来见我,难道不是为了这个?
这是我第一次见你时你穿的裙儿,这麽久了,你还记得……”
史如意听着假山里头的交谈,又喜又悲。
喜的是事情没到她设想的最坏地步,偷汉子的还好不是千姨娘。悲的是这女声她识得,前两日,还在一个桌儿上吃过饭。
熟人相见,这时机却不大对头。
说着说着,男子的声音又变得火热起来。
红玉哼一声,仿佛兜头给男子浇一盆冷水,话语尖诮中藏了两分深重的悲哀。
“光我记着有什么用?
我问你,你娘是不是准备去求老爷太太的恩典,让太太把珠月许给你了?”
假山内外,同时沉默。
红玉轻笑几声,却听不出半分愉悦。
“珠月是个好的,我见过几次面,人俊,梳头手艺又好……将来,自有太太看重呢。
不像我,是从外头买的野丫头,没有手艺本事不说,一身骚味,长这么张脸,一看就是惯会勾引爷们的狐狸精……”还跟着府里最窝囊的千姨娘,没有半点前程可言。
那男子骤然打断她,声音中满是痛惜。
“你别听我娘话说八道……”他的声音渐低,没有了方才的意气风发,满是憔悴。
“玉儿,你晓得我心中只有你一个。我娘年纪大了,去年中风才躺了一个月,我不好直接逆着她来。但是你信我!我不会放弃的,我继续劝她,一定早日把你娶回家……”
见红玉沉默着不接话,男子的声音中多了两分慌张,讨好地道:“过两日便到我生辰了,腊八节老爷放假,不去府邸。我到外头酒楼订一桌菜,买些好酒,与你一起过生辰可好?”
史如意听到这里,逐渐回过味来。
估摸着这和红玉在假山“厮混”的男人,应当就是伺候云老爷的小厮林随了。
怪不得如此大胆,光天化日,敢在云府大花园里行这事。
林随的亲娘是云老爷的奶娘,如今年纪大了,又中过风,在外头庄子上荣养着。唯一的儿子林随,也得云老爷看重,日常进出府邸宴席都是带在身边的,是府里一等一的红人。
难怪林随的娘会看不起红玉的出身,嫌这嫌那,在她眼里,也只有太太曾氏身边的大丫环,才能与林随相配。
莫要以为底下的人万事不挑,有个媳妇便知足了。
这见过荣华富贵的人,自个儿又不是主子身,只会更拼了命地抓住东西往上爬。
林随的娘在云老爷面前有两分脸面,便想林随娶个太太曾氏身边的,和主子绑的更紧些。
算盘打好了,唯一的变数,出在自家儿子身上。
去年过节,云府已经出嫁的大姑奶奶,从常州寄了年礼回来。
除了给老爷太太的那些,一匹绸子,一匹缎子,并两根烛,在信中特地指明了,是给她亲娘千姨娘的。
太太曾氏自是不会霸下这点物件,云老爷为表对女儿的重视,亲自使了林随,让他把包袱送到千姨娘屋里。
去时好端端的,这一回来,林随就跟丢了魂似的,茶饭不思。
过了两日,忽然跟他娘说,想娶千姨娘身边的大丫环红玉,如果同意,他这就求老爷去。
林随他娘听了这话,两眼一翻,双腿一蹬,直接气得中了风,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月。
好不容易能下地走路了,颤巍巍拄着拐来到府里,让丫头偷偷唤了红玉出来,指着她鼻子骂“狐狸精”,还扇了人两个耳光。
红玉也是个性子烈的,捂着脸,当场发下毒誓:有这等婆婆在,她红玉死都不会进林家的门。
林随他娘得了红玉这句话,不气反笑,连道几个“好”,回头便告诉林随,让他甭再惦记红玉,她这个做娘的,自会给他相看个好媳妇回家。
史如意不晓得他们之间发生的这许多事,但光听二人对话,心头也觉恻然。
红玉沉默半晌,忽然柔声应了。
“也好,也不知我同你还能在一起多少时候……
你的生辰我一直记着,给你准备了生辰礼,是你之前说过爱吃的。”
顿了顿,似是有些不忍,再开口时语气却坚决。
“待你订下婚事,便不要再来找我了。”
此时的男子,大多十七、八岁便成婚,过了二十,家中老人便开始急了,到处相看媳妇。
便不是太太身边的珠月,也会有其他女子,红玉凄然,却也晓得今生今世,她和林随怕是没有夫妻缘分。
林随心中一痛,下意识伸手拉她。
红玉却挥袖甩开他的手,掏出巾帕抹脸,深吸一口气,道:“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去大厨房给姨娘拿饭。”
说着也不肯再多看林随一眼,匆忙迈开步子,往外走。
林随一边系布腰带子,一边忙不迭地冲出来,想拦住红玉。
二人一前一后,刚转出假山,就看到半人宽的小树后头,蹲下身子,假装自个儿是蘑菇的史如意。
小小的一只,看上去并无什么威胁,林随脸色却骤沉下来,怒声喝道:“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