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1 / 2)
史如意头猛地往下一点,睁开眼睛,往紫烟所指的方向望去。
今夜月色清浅,那人站在婆娑的树影下,一身靛蓝色绫缎袍子,周围笼罩着朦胧的光晕,轮廓模糊看不真切。
但她一眼就能看出来,确实是云佑没错。
史如意揉了揉眼睛,再看一遍,他还立在原地没动。
可是二少爷……不是和老爷太太赴宴去了吗?
她肚子圆鼓鼓的,塞了太多猪肚鸡块和香喷喷的油豆腐,脑子反应缓慢。
难不成是来叫长风哥的?
史如意往桌上看去,长风吃饱喝足,已经惬意地在桌上眯起眼,打起了呼噜。
没有一两个时辰是醒不过来的样子。
她再抬头时,云佑已经转身要走了。
绫缎袍子下,少年的背如青山挺得笔直,清瘦又孤傲,透着说不出的寂寞。
“砰——”
史如意猛地站起来,动作太急促,膝盖甚至撞到了桌子。
疼得她龇牙咧嘴的。
来不及挽起裤腿细看,她匆匆往桌上丢下一句话,便朝着院子外那人的方向奔去。
“二少爷!”
史如意气喘吁吁地追上来。
不知为什么,她停在了和云佑距离两三步的位置,没有直接伸手拉住他。
云佑闻声转过身来,长袍在风中扬起微微的弧度,和这月色一样,他的目光和表情都是淡淡的。
有点像他们第一次在太太屋里见面的时候。
史如意直觉,云佑似乎心情不大好。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他这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了。
史如意扭着手指,期期艾艾地开口。
“二少爷……
你是来找长风哥的吗?”
老爷太太去赴宴,身边跟着一堆小厮丫环。
马车坐不下这么多人,长风便顺势留在府里了。
长风说的时候兴高采烈的,刚好能来大厨房蹭饭。
史如意回头望一眼,长风今夜好不容易得了假,可劲地放开肚子吃喝,这会儿还趴在桌上酩酊大睡呢。
“不是。”
云佑摇了摇头,嗓音不复往日的清朗,带了一丝少年的低沉。
目光从她身上一掠而过。
大厨房的桌子那边安静下来。
夜晚响着清晰的心跳声。
夜风轻柔地送来冬酿酒的香味,锅里的猪肚鸡汤依然热气翻腾。
史如意不用回头看都晓得,除了那几个已经喝趴下的,其他人肯定都在对着他俩望眼欲穿呢。
不是来找长风的……
那你是来找我的?
史如意脸红了一下,到底没好意思这么问。
“那个,谢谢你今天给我画的那副画……
我很喜欢。”
闻言,云佑微微一愣。
他很快反应过来,眼神在空中游移了一圈,最后落在史如意的右边肩膀上。
若有似无的触碰。
“嗯。
你喜欢就好。”
他嘴角轻扬,只这么轻轻应了一声。
但史如意立刻发觉周围的气氛松动了。
像积雪化开,露出石头缝里藏着的那一点嫩绿小苗,在春风中微微荡漾。
云佑往院子扫了一眼。
他方才已经在树下站了有一会儿了。
烟火缭绕,欢声笑语,锅中沸腾着诱人的香味,每个人都互相亲密热络地打趣谈笑。
那是一个和他来的地方,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今夜他们是去了翰林院侍讲刘相公的府上。
刘侍讲和云老爷是同一年出身的进士,关系一直不错。
不比云老爷为人方正,这位刘侍讲在朝上进退得宜,官运亨通,眼看着就快要进詹事府了。
此次刘侍讲回乡探亲,云老爷便特地带了他去拜见。
刘侍讲自个的儿子是个不成器的,一见云佑,便目露惊喜,称他“芝兰玉树,颇有乃父之风。”
又在席上考校过他的文章辞赋。
云佑虽然性子清淡,但自小由祖母云老太君亲手带大,不是那等不通世事的。
他祖母云老太君,手腕才智样样了得,当年皇位之争,他祖父站错队。
是他祖母云老太君想了法子,四面奔走,以一介女流之身护住云府上下,才从那腥风血雨中安稳生存下来。
当下云佑微微笑着,应和着刘侍讲的偏好答了。
他来之前,便已粗略读了一遍这位刘侍讲的文论奏章,答出他想要的答案并不难。
云老爷和曾氏眼里都面露满意之色,刘侍讲更是连声夸赞。
又让下人取了公筷来,亲自给云佑夹了块醉鹅肉。
说他俊采华章,前途不可限量,有朝一日必定能如鲲鹏一般展翅高飞。
云佑垂下眸子,看向碟中静静躺着的那块鹅肉。
他和刘侍读一问一答,时间耽搁太长,这桌席面早就凉透了,腻腻一层油脂附在鹅肉上头,看着都提不起半点食欲。
刘侍讲捋着胡须,笑着和云老爷叙当年的旧。
他娘亲曾氏抽空警告地扫了他一眼。
有些事情,他知晓怎样去做,但不代表他喜欢。
不期然的,云佑忽然想起之前史如意给他做的那碟果木烧鹅。
做好后,小女娃飞奔了大半个云府,就为了让他能趁热品尝到“刚出炉的美味”。
摆盘精致,底下是酸酸甜甜的酱汁,烤的皮脆肉嫩,香味渗肉,吃到嘴里还暖乎乎的。
他静静地执了筷,把刘侍讲夹过来的那块醉鹅送入嘴里。
粗粗嚼了两下,硬是逼自己咽了下去。
饮尽几杯茶水,那油腻却还似乎附着在喉咙,让人恶心。
回到云府,云佑还觉着胸口发闷。
他看着月色尚可,便决定出来吹风散步,消消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