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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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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日子无为而过,日历已撕到十月份过半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从铃绘那听到过福村曾经告诉她,他将到他处去旅行约一个月。当福村离开梢风馆的时候,心里已决定抢一钱松,故此这种说法也可以被看作是逃亡的一种表示。

福村行踪至今杳然,可是我们倒有个期待,觉得福村极可能再次来到这座镇市。我们已请求老板娘,如果福村出现,马上跟局里联络,可是依然一点消息也没有。关于福村的履历,很快就有了调查资料,问了凑巧来到这里巡演的来自大阪的布偶剧团,确实有个叫福村的,五年前还在他们团,福村是一位布偶匠的老二,从小就进了那个叫“春驹座”的布偶剧团,好长一段时间充当操腿的工作。有一次到东京巡回,正在演出的当儿,一不小心把布偶的腿弄掉了。原本是小事一桩,头儿也不大在意,可是他自己坚持辞职,第二天也没得到团长的同意就离开了。

“这就有点怪啦,后台从来也没失过火,更没听说谁被烧伤过。如果真受了火伤,那一定是离开团以后的事吧。”这位师傅的话,和梢风馆老板娘说的不符,福村为何向老板娘撒谎呢?这固然还是个疑问,但是我们当务之急,仍然是追查福村的行踪。

离开剧团后,他到底住在东京的何处呢?好像也没有回去过大阪。

其后,我们为了打听福村的消息,上了两次梢风馆,因为是在白天,所以两次都没有看到铃绘。还有,我也曾甩开职务,单独跑到六轩端去过。可是窗口里没有铃绘的脸,只有红灯光透过二楼铃绘房间的帘幕,把阳台上的桔梗花染成红色而已。不,即使见了面,除了和那一晚同样的情形之外,我还能为她做什么呢?我是一名刑警,我只要追踪那件凶杀案的涉嫌人福村谨一郎,便算尽了职责——我这样向自己说着,在飒飒寒风里,离开了那盏灯。

当然,对那位福村,我也有着职务以外的兴趣。

照他从事的工作来说,他只有身披黑衣时,才能在人前(亦观众前)现身,然而在他其后的人生里,依然有像黑夜一般的衣着披在身上吧!从铃绘的谈话片断里,我也觉得在房间里,那男子只能把自己闭锁在黑色的头巾里默坐着。我好希望一睹自裹在黑暗里的他的庐山真面目。

可是,又一个十天在空白里流逝过去,从案发的那天算起,已约略过了一个月。连菱田刑警的嘴里,也透露出“好像没指望了”的泄气话的当口,那么突然地,福村谨一郎在我们面前出现了,还是以我们所料想不到的方式现身的……

一切都和一钱松的那次相似。所不同的是头一天晚上,不是暴风雨,而是一场火灾,使得整个六轩端陷在一片骚动之中,因而延迟到天亮前才发现,还有就是倒卧的地点,竟也不谋而合。

福村谨一郎就在被疑为他所杀的一钱松的同一个地点,同一个把一只握紧的手伸向河沟的姿势,在脖子上留下绳子的勒痕,倒毙在那儿。手里也握着一朵破碎的桔梗花,花色也是一样的。

》四

头一天的火灾是晚上八点前后,在一区的牌楼边不远处发生。后来才知道,这场火灾起因于六轩端最大的一家娼馆的用火不慎。由于风向好,夜半前火势就给控制住,但是街道右边还是有七家娼馆被付之一炬。

凶杀案便是在这样的混乱当中发生的。

死尸右手缠着绷带,容貌与梢风馆老板娘所说的相像。把老板娘请到现场来看,证实确是福村其人。

我站在那里愣住了,涉嫌人福村,竟然成了凶杀案的被害人出现;还有,他的尸体与一钱松的酷似;另外就是福村的手,也是抓着一朵桔梗花。

然而,使我更吃惊的,比起花.毋宁便是握住花的手。我解开绷带一看,竟是一只白白的完好的手。.

根本没有火伤,许是因为长时缠着绷带没有接触外部空气的关系吧,白得就像是从那只黝黑的手腕砍下来的。像女人一般的细长的五根手指,那么偶然地,竟像白色的桔梗花。

我觉得隐藏在黑头巾里的,并不是他的面孔,而是那只白白的手。他是只不过因为一次手指头的小小失误,就看透了自己的才华,毅然决然丢弃了故乡与人生的汉子。想来,他在离开春驹座时就下定决心,这一生不再使用这只手了。事实上就在这一瞬间,再也无法操纵布偶的手宣告死亡了。福村给自己缠上的绷带,是否也有着这种埋葬的意义——听过铃绘所描述的孤独男子之后,我觉得福村就是这么一个人。不,说不定福村不能相信因为自己的失误而不得不离开布偶的事实,于是用一个谎言——也就是因为突发事故而受到伤害,把自己的记忆也涂改了。或许,那绷带是一个把人生都丢弃了的男子,用那种谎言来作为自我安慰的最后手段也未可知。

总之,福村的手没有残废,至少解开了福村是如何把一钱松绞杀的谜。可是,这样的福村,到头来也和一钱松以同样的手法被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还有,那朵桔梗花····…

福村所抓住的它,又使这次的案子联结到梢风馆,和铃绘的房间。

“不,我不晓得他回东京来了,昨天晚上大家乱成一堆,昌子和铃绘都没有客人。”

再次探访梢风馆,问老板娘福村

昨晚有没有来过,她不假思索就这么回答。

我们不用说也见了铃绘,可是和上次一样,她仍然躲在衣橱边的一角,不管菱田刑警怎么问,都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这其间,铃绘一次也没有把眼光投向我,是故意避着我?还是根本把我给忘了呢?我实在不懂。

走出房间时,我回过头看了一眼,她还是侧开着脸,把眼光投在榻榻米上。

不晓得怎么搞的,老是系不好鞋带,等我跨出梢风馆的时候,菱田刑警的背影已经拐过巷子的转弯处,正要消失。我连忙拔起腿来准备追上去。事情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有件东西,掠过我的面孔,掉在地上。我不觉得站住,看了看脚边。鞋子刚好踩在水洼边的它上面。那被踩扁在泥污里的东西,虽然失去了原状,却分明是一朵桔梗花。

我禁不住抬起了头。我正在铃绘的窗口下面。可是那儿有一半挂上了帘幕,没有人影。

我再次迈开了步子,又来了一朵。

窗帘后,一定是铃绘在躲着。她故意朝我扔下花来。我在那儿站住,仰起头看看。

铃绘还是有所隐瞒的,而且也希望有话告诉我。

我捡起了水洼里的一片,还有没沾上泥污的白色花瓣。

我觉得那正是铃绘拼命地想告诉某一个人的,却怎么也没法启口的白色语言。

菱田刑警依然没有改变福村即为杀害一钱松的凶手的看法。照菱田刑警的判断:隔了这许久又回到六轩端的福村怀里,仍有着几乎还没有花的五百元,知道这一点的人,为了这笔款子,把福村给干掉了。这是因为福村的尸首上已经找不到钱的缘故。

我们并没有相信老板娘、昌子、铃绘三个人的证词,说福村那天晚上没有来到梢风馆。福村来六轩端,乃是为了见梢风馆的铃绘。查上一次案子的时候,我们已知道福村从不到梢风馆以外的娼馆,异口同声说“不知道”的三个女人,样子也和一钱松那次

不太相同,使人不免有所怀疑。

而那一朵桔梗花——白白的手握住的,正是福村曾到过铃绘房间的证据。

菱田刑警认定福村是在梢风馆被杀的。那天晚上,在火灾的混乱中,除了福村之外没有别的来客,该是可信的。这就证明,是梢风馆的三个女人中的一个干的。.

当然,绞杀一个大男人,并不是一个女人做得了的事。是不是老板娘和昌子两人为了夺取五百元而共谋的?事情是在铃绘房间做的,那么铃绘该是自始至终都看到了?不,一个大男人拼命抵抗起来,两个女人也还是无法得手的,于是说不定在老板娘的命令下,铃绘也帮上一手。她们要铃绘严守秘密,然后趁火灾的混乱当中,把尸首抬到后面,扔在河沟边。

铃绘那紧闭的双唇,看来好像比一钱松那时候更紧张的样子,所以我也赞同菱田刑警的见解。

但是,老板娘她们苦于不知如何处理尸首,只好搬到一钱松凶案现场——这一点倒无妨,问题是这一次,何以尸体的手上又握着一朵桔梗花呢?

不可能是单纯的巧合,好像有着某个人的某种意图。毫无疑问,这一朵花确乎是把两桩案子的某个地方联系在一块的。

第二天晚上,我再次邀了那个朋友,打扮成狎客前往梢风馆。我好想再听听铃绘向我投过来的白色的话语。

不晓得是因为火灾后的复建工作迟了,或者又出了什么事故,六轩端一带还在停电,一片漆黑。

如果是往常,这个时候是霓虹灯光五颜六色交融在一起,烟雾般地蒸腾喷涌的当儿,可是这个晚上,到处是一片漆黑。失去了灯光,连带得整条街路好像也消失了,我觉得恍似置身梦幻当中。即令如此,却仍未见有一家娼馆是歇业的。家家户户都在门口和窗口点燃蜡烛,在灯影摇曳下,那些女郎的面孔仍然陈列在那里。行人倒少了许多,连同那些泛白的女人面孔和她们的娇喊似乎也少了一份往日的生彩。腐臭和火场余烬的焦味被风吹着,笼罩在街道上,那些灯光看来有如黑暗的河流上随波而去的水灯火,也像坟场里飘摇的怜光。

铃绘好像一眼就认出了取下眼镜的我。她正在对着窗玻璃抹匀口红,那根放在唇上的小指头突然停住了。

这次,也是靠那位朋友的口舌,让我和铃绘没事人似的进到房间里。

在蜡烛火光下,铃绘那小巧玲珑的身子就像淡墨般地浮现着。看去,明明就在眼前,但是如果伸手一触,好像就会倏然消失似的。甚至榻榻米上的影子都还比她本身浓些。

“睡吗?”

和一个月前那一次完全一样的嗓音。

“不······今天晚上,我是来听阿铃告诉我真话的。阿铃,你知道阿谨哥怎么会被杀的,是不是?你知道,却不肯说,对不?告诉我吧,阿谨哥前天晚上来过你这里,是吗?”

铃绘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默然摇了摇头。起初,我以为那是不的意思,可是铃绘还是圆睁着眼睛看着我,静静地重复同样的动作。她知道,可是什么也不能说,她是在无言地告诉我这个意思。

交谈暂时中断了。

“前天的火灾,闹得天翻地覆是吗?你怕不怕?”

铃绘又摇了摇头说:“好美丽呢!从这个窗口也可以看见。红红的火焰冲上去,天空都变红了,就像烟火那样,火花、火粉满天飞起··…在家乡从来也没看过这样的。”

说到这里,铃绘忽然想起来似

的,从橱柜里取出一件东西。烛光不够明亮,所以没法看清是什么。不料铃绘呼的一声,把烛光吹熄了,在突来的漆黑里,从铃绘手指头上蓦然冒出了四射的灰尘般的火光细片。

原来是上次她说的烟花,福村留下来的。那根线香烟花,就像是用黑暗的细枝连接起来的火的花朵,在风里颤抖着似的在铃绘的指头上婆娑起舞。但是,那也不过是片刻而已。很快地,最后的光也散去了,然后又是一片漆黑。

铃绘没有马上点燃蜡烛,悄悄地躲在暗夜里。正当我想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鼻边掠过了粉香,从料想不到的近处传来铃绘自语般的喃喃声。

“有钟声呢!”

我不知她是独语还是问我,因此缄默着。这时候不可能有钟声,因为我进了六轩端的牌楼时,凌云寺的钟声刚打了八点钟。是铃绘听错了什么声音吗?也可能是我听错了铃绘的话——我听到的,只是在外头街上,正在卖“笼中鸟”的琴声。

“好悲伤的歌。工厂里,大家也都唱着这个。”

铃绘说着点上了蜡烛。在一片微明里,铃绘不知什么时候取出了布偶,抱在胸前。“我·…·…跟这个布偶一样。”

又是喃喃自语似的话。在工厂也好,在这家娼馆也好,她都是不许有自己的意志的,就像那个布偶般。然而,铃绘可不是完全的布偶。尽管身处鸟笼中,她还是希望能够把真实告诉我。

“阿铃,昨天早上,你从这窗口扔花了是不是?那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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