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云起(中)(2 / 2)
她轻笑着拉起了我的手,然后走到丹青身旁,搀起她的一只手臂,就带着我们往屋里走,边走边对我说:“你也叫我洁远就好,我比你大不了几岁。我的老师方修女说,在西洋,大家都是互相称呼名字的,因为那样更亲切,更平等。”
丹青抿嘴一笑,“是吗?既然这样,那你也叫我的名字好了。”霍洁远调皮地一吐舌头,“还是算了吧,要是这样叫你,我岂不是要直呼我哥为长远?太可怕了。”“呵呵。”她故作害怕的表情让我和丹青忍不住都笑了出来。
“对了,我哥呢?怎么没和你们一起来?”她突然想起来似的问了一句。丹青告诉了她,她浑不在意地点点头,就又开心地和丹青东拉西扯起来。我心里却充满了好奇,霍先生那样有分寸的人,怎么却有着这样一个爽朗如晴空的妹妹。
想想方才霍洁远形容他哥哥为笑面虎,我不禁一笑,看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有这样的感觉。忍不住看了一眼丹青,大概霍先生在丹青面前,永远都只有“笑面”两个字吧。
戴着黑领结的侍者领着我们进了一个视野开阔的房间,可以直通阳台,阳台下面的湖水映着蓝天白云。我傻傻地看着,丹青也有些被镇住了。霍洁远却是轻车熟路的样子,她吩咐侍者端一些饮料上来,就招呼着我们坐下。丹青虽然也好奇,但还是顾及着身份,矜持而优雅地坐下了。
我没有这样的顾虑,径直走到了阳台上,趴着栏杆往外望去。郁郁葱葱的树林环绕四周,湖水一如镜面地反射着微光,偶尔还有小鱼跃出水面,带起一串串涟漪。
“清朗,小心点,可别掉下去!”丹青扬声吩咐了一句。“嗯。”我回头冲她和霍洁远一笑,然后又继续回头看风景,想着回头怎么讲给秀娥听,就听见屋里霍洁远和丹青不停地聊天。
听了一会儿我就明白了,原来霍先生对他妹妹说,丹青是他好朋友的妹妹,到上海来投亲云云。丹青自然不会否认,只是顺着说。聊了一会儿,丹青就巧妙地把话题转到了霍家,我也就知道了霍家在上海也是书香世家,祖上都是学医的出身,到了霍长远这一代,却偏偏出了个军人。
我偷眼看去,显然霍洁远说的事情,丹青有的知道,有的也不知道。但还好,重点是,霍长远并没有结婚,丹青大概也只在乎这一点吧。“我哥怎么还不过来呀?”霍洁远边说边抬头看着屋子一角的座钟,“也不晓得叶大哥带他去哪儿了。”
丹青笑着说了句:“不会是去打猎了吧,男人不都喜欢这个吗?方才我看那几位先生都带着猎枪呢。”霍洁远一边招呼着我进屋喝饮料、吃点心,一边琢磨着说了句:“应该不会,他知道咱们都等着他呢。”
“再说我大哥对那个不感兴趣,他常说,一个军人,开枪就是要朝着敌人才对。”她放粗了声音,学着霍先生的样子说话。丹青嫣然一笑,“就应该是这样嘛。”霍洁远扭头看了看她,然后探过身子,促狭地说了句:“你喜欢我大哥这样的?”丹青的脸“刷”的一下红了,她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儿,然后才很镇定地说:“对啊,我就是敬重这样的军人。”
“哦——”霍洁远拉了个长声,坐直了身子,冲我眨了眨眼。我微微一笑,走到了桌前。看着丹青有些别扭的神色,我端起杯子,又拿了一块点心,对丹青说:“姐姐,我想去外面看看,那里好漂亮,你和洁远姐姐聊吧。”
丹青看了我一眼,又看看霍洁远。霍洁远一耸肩膀,说了句洋文,然后对我说:“清朗,那你可别走远了,一会儿大哥就该回来了。这里的法国菜最正宗了,可凉了就不是那个味儿了。”
“好,我知道了。”我又看了一眼丹青,她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做了个注意安全的眼色,我点头表示知道了,就转身往外走,顺便帮她们带上了门。
丹青那晚说过的话始终卡在我的心底,虽然很多事情她并没有告诉我,但是涉及霍先生的人和事,我都不太想接触。只是我很欣赏霍洁远这个人,不只喜欢,而且欣赏,我想墨阳要是见了她,也一定很欣赏。
想起墨阳,我的心情立刻好了起来,再过不久我就会见到他了。突然觉得屋外的树看起来越发的绿,天也越发的蓝了。这里的侍者都很有规矩,看不见他们在哪儿,但在我出门的时候,却有人闪出来帮我开门。
屋外的一侧就是个小树林,我顺着一条小路往树林里走去,也不敢走得太深,找了个空气新鲜却又能远远看见大路的地方,靠着一棵大树坐了下来。这样,就算一会儿霍先生来了,我也能看见。
喝了口冰凉的橘子汁,我闭上了眼睛,任凭暖暖的阳光穿过浓密的树叶,将斑点印在我的脸上。我用力地做了次深呼吸,空气中的清甜味道直入胸臆。
“哗啦”,一声轻微的响动让我猛地睁开眼,我往四周打量了一下,却什么也没看见。刚松口气,就看见一个松鸡似的小动物,正在我左手边不远处的草窠里盯着我看,羽毛很漂亮。我赶紧掰了些点心,放在手心里对它轻轻摇晃着,它只是定定地看着,却一动不动。
我嘴里轻轻地嘘着,想引诱它过来。要是秀娥在这儿,一定有办法抓到它。“小东西,快过来,有好吃的点心哟,法国点心。”那小动物低头在地上啄了些什么,根本就不看我。我叹了口气,喃喃说了句,“看来法国点心对你没效果,只对秀娥有效。”
“哼。”一声轻笑在我身边响起。我吃了一惊,飞快地扭过头去看。一个修长的身影正在我的另一侧站立着,脸上的表情在阳光的照射下看不清楚。我愣了一下,就手忙脚乱地想站来,却被他一把按住了。他眯着眼示意我不要动,然后自己慢慢半蹲了下来。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要干什么,只能后背紧贴着树干坐着。不经意间,我突然看见他身后不远的矮树丛里伸出了一支枪,正对着他的方向。我大惊,声音还没喊出来,人已经下意识地向他撞了过去,同时听见“啪”的一声枪响。
我扑得太猛,一时间只觉得头一阵热,一阵冷,好像要裂开一样。胸口也憋着一口气死活喘不上来,好像快要窒息了,赶紧做了几次深呼吸,才觉得好些了。
我用力眨了眨眼,觉得眼前的事物慢慢地清晰起来,身子底下突然感觉到温暖,一种很结实的温暖。还没等我仔细看,矮树丛后面钻出几个人来,带头的大笑着说:“六哥,怎么样?最后还是我打中了吧,你今天的赌可……”他话说了一半就突然顿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一向的痞子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我看着他身旁呆若木鸡的那个胡会长和哑口无言的霍先生,再回头看看不远处已经两脚朝天的那只松鸡……我咽了口唾沫,低头苦笑,“对不起啊,六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