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云起(上)(1 / 2)
丹青很轻很慢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际:“如果做了华南军需处副处长的正房太太,一定会是风光荣华,有权有势吧。”
屋外的星子与霓虹依旧交相闪烁,可我却再也没有昨晚的心境。霍先生已经走了,丹青屋里的灯火却依旧亮着。从门缝里透出的一丝光亮让我觉得那好像是丹青的心:一片黑暗,却依然有着希望。
张嬷带着秀娥去睡了。本来张嬷和丹青是睡在一个屋里的,可自打霍先生走了之后,丹青就没有出过房门。张嬷忧心忡忡地在门外走过来走过去,可就是不敢敲门,只是时不时地偷偷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听里面是否有动静。
直到夜深了,张嬷看见丹青屋里亮起了灯光,这才先带着秀娥去睡了。进屋前她走到我跟前悄声说:“兴许你姐姐一会儿就出来了,想和你说说话什么的,要是你困了,就来叫我。”我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心。
“清朗,我改天再来看你们。”霍先生临走的时候柔声对我说了一句,那一向都带着分寸的温和眼神里,却蕴涵了些我不明白的深意。至于他和丹青在屋里都说了些什么,我不得而知,可是当丹青看见他时的表情,却让我很吃惊。
不是太激烈,而是太平静。她只有在看见霍先生的那一刹那睁大了眼睛,然后就那么安静而温柔地看着他,眉梢眼底带着些许无奈,却还在——微笑。
我愣愣地看着丹青唇边那极淡的微笑,从没见过她那样让人心疼的微笑。他俩就那样无声地相望着,眼里似乎再也没有别人的存在了,屋里静悄悄的,好像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妈,那锅都开了,你怎么还不过来弄……啊!”从厨房跑过来的秀娥从门口探了头进来,结果话说了一半就看见笔直站立着的霍先生,她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头也立刻缩了回去。
因为太过吃惊而一直傻站在一旁的张嬷,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忙对霍先生弯了弯腰,霍先生却恍若未见,一动也不动。张嬷悄悄地往后退了两步,走到门口,拉着我的手出了门,然后轻轻地把门带上了。
转身随张嬷离开的一刹那,我只听见霍先生轻声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上海了?来了又为什么不去找我?”我大吃一惊,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门扇依旧紧闭。张嬷扯了我一下,我抬头看了她一眼,那紧皱的眉头和疑虑的眼神显示,她也不知道霍先生就在上海。
在那个共用的厨房里,张嬷心不在焉地熬着汤。我趁她不注意,悄声安抚过有些不知所措的秀娥之后,就安静地坐在一旁,掏出老爷给我的那块金表,看着那表针滴滴答答地跳动着,十分钟,二十分钟,一个小时……
直到最后,张嬷也忍不住了,叫我悄悄地过去看一眼怎么样了。我刚走到楼下,就听见脚步声,一抬头,霍先生稳步走了下来,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楼下的我。他走到我面前,弯下腰微笑着说了那句话之后,又回头看了一眼楼上,就大步地离开了。
我一时之间有些恍惚,不知道下一步该去做什么,就定定地在楼下站了一会儿,然后决定上楼去看丹青。看霍先生的表情,他们应该谈得不错,可他的心情好并不代表丹青的也一样好。
刚上了两级楼梯,不经意间看见了楼下的窗子开了条缝隙。我脚步一顿,只觉得那窗户后面有个黑影一闪而过,我轻叹了一口气,迈步继续往楼上走去。
听张嬷说过,那次光头大叔送我们回来,租客们看我们的眼神已经有些怪异了,现在又来了个官阶不低的军官……从小到大我最有体会的四个字就是:人言可畏,我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我蜷缩在椅子上,脑子里却不停地想着傍晚发生的一切。一阵倦意袭来,我闭了闭眼睛,突然感觉有股冷空气吹了过来,鼻子有些痒,我赶忙用手去捂,“阿嚏!”一个喷嚏还是打了出来。“怎么还没睡?还穿得这么单薄?”丹青细柔的声音在我身侧响起。
不知道丹青什么时候出来的,我忙抬头去看,昏暗中,却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有一双眸子熠熠生辉。我刚要说话,丹青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伸手过来握住了我的手,拉着我往里屋走去。
一进屋我才发现,被子什么的都已经铺好了。烛火的映照下,丹青却是一脸的平静,只低声对我说了句:“快睡吧,别把张嬷她们吵醒了。”“哦。”我点了点头,不敢再多说什么,赶紧脱衣上床,被子里有些冰冷,我打了个哆嗦。
“冷吗?”丹青轻笑着问了我一句,接着她示意我往里挪挪,然后也掀被钻了进来,掖好了被子。我被丹青紧紧地拢在了怀里,她的手轻拍着我。我靠在丹青的肩膀处,她的呼吸就吹拂在我的头顶,只觉得身体立刻就暖了起来。
好久没有这样和姐姐亲密地靠在一起了。她拢着我的手,让我有一种被人保护着的感觉。彼此的体温,不仅暖了身体,更暖了心,我忍不住又往前蹭了蹭。丹青在黑暗中轻笑了声,手却拢得我更紧了。
这样的温暖,还有墨阳即将到来的消息,让我一直绷得很紧的那根弦松懈了下来,一时间那个霍先生也被抛到脑后去了。
我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只觉得眼皮渐渐沉重起来,脑中还在胡思乱想着,要做个好梦,梦到和墨阳相会的一刹那就好了……“清朗。”丹青轻声地唤了我一声,我迷迷糊糊地张嘴应了一声,却根本没发出声音。“这么快就睡着了?”丹青有些好笑地嘀咕了一句,稍微用力地拍了拍我。我实在困得不行了,不想再说话,干脆就一动不动。
就在我即将沉入梦乡的一刹那,丹青很轻很慢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际:“如果做了华南军需处副处长的正房太太,一定会是风光荣华,有权有势吧。”我的眼皮猛地痉挛了起来,人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忽然感觉到丹青的手正轻轻地抚着我的头发,我一僵,然后极力让自己放松下来。过了会儿,她热热的呼吸吹拂开我额前的刘海,一个暖暖的吻轻落到我的额头上,我一愣。
“等到那时候,再没有人敢来欺侮咱们了。那些人强加给我的,我都会一一奉还。”丹青低喃着,声音又细又柔,“清朗,你很想念书吧?墨阳提起的那次,你就想了吧?以后姐姐送你去念书,你不用再羡慕别人,姐姐不能经历的,一定会让你……”她声音越来越低,呼吸渐渐地绵长起来。而我,一直努力地咬牙闭着眼,可怎么也无法抗拒眼中的热流和心底的寒意……
第二天,张嬷特地出门去买了个美人月历回来,倒数着墨阳即将到来的日子,每天都画个圈。而丹青却是一脸的神清气爽,一反从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隐居生活。
我看着正在梳妆打扮的丹青,翠绿的掐丝旗袍,一头乌发轻巧地盘起,用一根翡翠簪子斜斜绾住,此外再无一件缀饰,干净得只能让人去欣赏那水嫩的肌肤、娇艳的红唇和修长的颈项。
低头看看张嬷手里捧着的那条兔毛披肩,既温暖又光滑。“清朗,”在镜前审视着自己的丹青唤了我一声,她在镜中看着我,笑嗔了一句:“又想什么呢?”说完伸出了手。
张嬷赶紧把手里的披肩递给了她,丹青接过,把披肩随意地围上,然后轻柔地在镜前转了个圈。丹青在镜子里打量了一下自己,突然把脸埋在了披肩里,用力呼吸了一下,然后抬头对我笑着说:“好暖和,你要不要试试?”
我摇了摇头,对于霍先生送的披肩我可没什么兴趣。“为什么?”丹青挑着眉头问我,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我老实地说:“也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晒过的被子更暖和,味道更好闻,不信,你问秀娥。”
丹青一愣,然后哈哈笑了起来,一旁的张嬷也笑了。过了会儿,丹青拿手绢轻轻地擦了擦眼角,笑着说了句:“怪不得那个石头说你们是土包子,哪有这样的比较?”
我微微一怔,丹青原本那么讨厌的三个字,这会儿竟然这么轻轻松松地就说了出来,那个霍先生到底对她说了些什么,竟让丹青如此自信地忘记了从前?
“清朗,你快去收拾一下吧,一会儿车子就来了。”丹青吩咐了我一句,又让张嬷去给她拿鞋子。我无声地点了点头,就往自己的屋里走。一进门,就看见床上那件漂亮的夹袄。
我把那件夹袄拿了起来,丝滑的绸缎冰凉如水,一朵朵桃花就那样恣意而又自然地晕染在雪白的质地上,盘扣也是用丝绒盘出的桃花形状。我轻轻地抚摸着滑滑的布料,这件袄子是和丹青的披肩一起送来的,出自上海最大的制衣坊——老瑞祥。
“哟,你怎么还傻站着?头发也没梳呢。”张嬷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我刚扭头看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已经走了过来,一把拉过我坐在了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