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七章 活出殡(2 / 2)
张孝资的儿孙一一来给张孝资拜祭,磕头之后或是献一块糕点或是一只水果,张献翼就坐在棺材里头领受盛意,边吃边看好不快活。
李玉再想起之前张家管事那表情哪里是悲痛,分明是强忍笑意,而张家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百姓也都是看热闹来的。
两大苏州名士排演活出殡,这乐子还真没几人看过。
惊愕一阵之后,李玉也只能带着申家班上场,硬着头皮在戏台上开始表演《李天宝吊孝》,戏台下张家的子侄辈也都看的脑门子抽筋。
而张献翼和张孝资则完全无惧旁人目光,专心致志的看戏,听到妙处还会鼓掌叫好。
张献翼和张孝资都是文坛名宿,也都有放浪形骸的性格,一个比一个不着调。
张孝资是常年考不上举人,感觉受到歧视,于是中年以后就选择学习魏晋风骨。
张献翼就更倒楣,嘉靖四十三年张献翼和两个哥哥一起去考乡试,之前兄弟三人都考了十几年还没考中,而那一年张家突然走了运,张献翼和两个哥哥居然一同中举。
这事情全是巧合,但当时主考官看到三人的名字,知道三人是兄弟,怕长洲张家三人一同中举的消息放出去之后他被人说是徇私舞弊,收了张家的贿赂,于是让兄弟三人抽签,抽中短签者落第。
倒霉的张献翼抽中了短签,从此之后张献翼就再看着自己的两个哥哥同年中举、受到乡中传颂,而他一辈子都只是个监生。
老头越想越觉得不甘心,于是生活态度渐渐也就转向为游戏人间了。
等一出戏唱完,张孝资和张献翼这闹剧也结束了,张孝资从棺材里爬出来,笑着说道:“李玉不愧是曲坛新锐,这一出《李天宝吊孝》排符合原本,唱词又温润婉转。”
李玉又好气又好笑,点头接受了张家给的演出费,当晚张家人把灵堂打扫干净,李玉和戏班就留在张家吃饭。
张孝资和张献翼闹的这一出活出殡的消息传开,第二天居然有很多人来探望张孝资,以为张孝资的身体真出了什么问题,张孝资只能留在家里跟他们做解释,张献翼却呆不住,老头便招呼着李玉一起去虎丘看戏。
虎丘曲会的正是时间在中秋节,最大的聚集项目是虎丘赏月,在圆月下唱昆曲,万人同歌一曲,别有一番意境。
不过虎丘曲会实质上从七夕节就已经开始了,前后将要唱上接近两个月。
张献翼和李玉都是曲坛中的名家,早就收到了邀请。
两人从长洲出发,坐船来到苏州城外,虎丘素有吴中第一名胜的美称,但其实此地没有什么荒古高原,森林幽涧,只有一座很矮的虎丘山。
虎丘出名的真正原因是因为这个地方靠近苏州城区,向来是苏州市民休闲娱乐的绝佳场所,而且早在魏晋时期就已经有苏州城中的大户在此地修建亭台楼阁,千百年间在虎丘周围形成了众多的名胜古迹,无论是寻访古迹还是踏青游览,这里都是苏州人最佳的所选。
李玉和张献翼两人坐着船来到虎丘,远远的就听见管弦如沸,苏州市民早早出城,准备着看晚上的虎丘大戏。
路边草丛间三三两两坐着游人各持酒肴,弹棋博陆,河上的游船也是往来如织。
张献翼派仆人沿着河岸一番寻找,不久就找到了邀请他们前来的何三畏的家仆,仆人回来通知两人便让小船靠岸下,船徒步过去。
何三畏早已一脸笑容的在岸边等待。
何三畏字士抑,万历十年举人,书评家、散文家,乃是陈继儒的授业恩师。
和何三畏一起等在岸边的还有不少人,包括从南京赶来的剧作家潘之恒、特意来看昆班戏曲的沈璟、儒生顾正心等等。
这些都是江南戏曲圈子里的有名人物,这个局是顾正心组的,顾正心笑着叫大家先坐下喝茶,他又唤来家中管事一番安排,很快就见一艘大船从河汊之中划了出来。
何三畏笑道:“顾老板好大的手笔呀!”
顾正心的父亲顾中立是嘉靖年间的进士,不过父亲早亡,顾正心少年时就执掌家业,当时顾正心已经有了秀才功名,但是他却无心科举,于是专心做生意。
此君大有心计,在做生意上十分精明,而且虽然出生耕读世家,却丝毫不以商人的身份为耻,经商不到十年便累积数十万两银子,成为华亭巨富。
而且顾正心发财之后还非常讲儒家道德。
万历十六年,岁饥,顾正心看到饥民满街,不等官府乐捐的差人上门,自己主动出营二万多两买粮赈灾。
他见苏州有许多百姓因为豪强兼并而破产,又出营十万四千余两,买义田赡养孤寡,免费给没有田产的百姓耕种。
后来看到苏州许多贱业之人生活困苦,他又出了大几万两银子买田,加每年的田租和收成分给县学、监狱、码头的服徭役百姓。甚至看到当地衙门把青浦公田产私分了,导致青浦的徭役吃不上饭,顾正心便自己出三万两“呈请贮库”——给朝廷三万两让他们在青浦买田,解决服役百姓的吃饭问题。
至于修桥、补路建造学校这种事情更是数不胜数。
顾正心可以说是儒商典范,所以哪怕他当了商人,高端文人的聚会也从来不排斥他,照样把他当名士对待。
听到众人调侃他有钱,顾正心也只是笑笑,并没有炫耀的意思,等船到了,他便主动起身邀请众人上船。
李玉等人三三两两自行组合,李玉和沈璟讨论戏曲,张献翼和何三畏讨论诗词,潘之恒则找了个位置闭上眼睛,细细听着湖面上传来的丝竹之声,手中暗敲拍子或为享受。
顾正心和手下幕僚在人群之中穿梭,顾正心不时接上几句话调动气氛,船上的气氛很快便融洽起来。
沈璟笑着说道:“我最近看了玄玉的剧本,写的真是好,果然是后生可畏呀。”
玄玉就是李玉的字,闻言李玉脸上暗暗带着喜色,但又不好意思太过表现,坐在一旁不说话。
“什么剧本?”潘之恒问道。
沈璟看了李玉一眼,笑着回答:“叫做《一捧雪》。”
何三畏插话说道:“就是李玉年初写的那本子?”
《一捧雪》是李玉所写的第一本在江南扬名的剧本,写的是严嵩、严世蕃父子为了夺取一只名叫“一捧雪”的玉杯害得莫怀古家破人亡的故事。
张献翼自夸说:“那本子还未完成时我就看过,当时便看出好来了。”
沈璟毫不吝啬的赞美说:“我敢说李玉这《一捧雪》是今年我所看最好的本子,果真后生可畏啊。”
潘之恒好奇道:“真有如此之好,那这样我倒也要去寻来看一看了。”
李玉谦虚说:“在下的拙作当不得诸位前辈如此夸奖,而且说今年最好的本子,说不定就是今晚南京坤班所演的这一出《白蛇传》呢,这可是建阳先生伉俪所写的剧本。”
沈璟笑着说:“我那侄女和侄女婿的确有些才华,但他们的剧本能写得多好,我却也不敢打保票,只盼莫要贻笑大方就是了。”
话虽如此说,其实今晚虎丘曲会中昆班的演出机会还是沈璟给争取来的,知道这一段时间薛素素一直在用心排演《白蛇传》,沈璟对于今晚的演出还是颇有信心的。
只不过沈璟为了保持对戏曲的新鲜感,自己到现在也没有看过《白蛇传》的演出。
这时就听站在船艄的顾正心回头笑道:“幸亏来得及时,演出就要开始了。”
原来正在几人讨论之时,他们所坐的船只也已经划到了大水面上,河面中央就是昆班演出的水上舞台,那是一个由好几条船搭成的台子,围绕着中心的几条船,许多小舟已经在周围挤满,顾正心让家人把大船靠在边上。
顾正心的这艘船够高够大,站在船头,视线直接就能从一众小船的船棚上看过去,不用往里头去挤。
从水面上远远传来一阵锣鼓声,这是演出开场的讯号,船上众人一下停下了讨论,大家一起走到船头,早有仆人给他们备下了座位,还放了清茶瓜果,众人便施然坐下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