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2)
影魅气息消散的刹那,那层笼罩在马车周遭的诡谲结界一并消散。
虚芥影魅匿踪潜行,极难被察觉。发生在马车上的这一切隐秘无踪,高平司空家能靠着一手虚芥影魅稳立高门世家之列,自然有自己的本领。
凝辛夷沉默片刻,终于抬起手指,在紫葵的眉心轻轻一点:“醒来。”
紫葵的双眼瞬间有了神采,却还有点茫然:“……三小姐?我刚刚是睡着了吗?”
她记得一些隐约却不真切的画面,正要细思,凝辛夷那双极黑的眼瞳已经轻飘飘在她身上扫过一眼。
于是紫葵脑中的所有画面都消失,她一手捂着狂跳不已的心,只觉得有点不适,却又找不到原因。
浑然不觉自己已经从鬼门关走了两圈。
一圈是差点将她彻底蚕食殆尽的影魅。
影魅吞影再吞人,待将人的三清神魂蚕食殆尽的那一刻,便可以彻底替代这个人的存在,以假乱真。
一圈是落在她肩头的那滴心血。
杀人很简单。
在马车上神不知鬼不觉处理一具尸体,多少还是有点麻烦。
更何况,紫葵虽然是息夫人安插来监视她的,这几年倒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就算杀了,息夫人恐怕也还会再安插一个新人来,还不如紫葵用得顺手。
所以那滴抽出来的心血在重新潜入紫葵体内时,凝辛夷只抹去了她的记忆,再拨动了她的一魄。
从此只要凝辛夷想,紫葵的一举一动都将处于她的绝对监视之下,而她只要动念,就可以让紫葵生机断绝。
马车压过最后一截下山的路,重新回到了平直的官道,再行过一段,黑压压的天色也开始变得稠蓝。
黎明来临时分,被甩在马车后的鹿鸣山变成了视野中的一片难辨的虚影。
神都界与扶风郡之间,以鹿鸣山为界。
这些年来,战乱连绵,饿殍满地,鹿鸣山在数声野鹿悲鸣后,早已没有呦呦鹿鸣,只剩下了难辨的夜色,和夜过山峦时不可看窗外的耸言。
官道上逐渐有了人影,也有了人声。
只听一道清稚童声响起:“可是爷爷,为什么书上说,以前没有这么多妖灵邪祟呀?”
苍老的声音带着疲惫,却极耐心道:“那是因为千年前,方相娘娘驱百鬼夜行,将天下妖灵邪祟都封印在了极北的从极之渊下,所以才能天下无妖。”
那稚童听得似懂非懂:“那现在呢?是方相娘娘的封印不顶用了吗?”
“傻孩子,再厉害的封印,经历过千年,也总会有出问题的呀。”那老者摇头:“只是这天下啊……”
老者满面沧桑,长叹一口气,终是截了话头。
“可爷爷也说了,如今我们有了两仪菩提大阵,那北满蛮子和他们驱使的妖邪们便侵入不了我们大徽!”稚童握拳,嗓音清脆:“等我长大了,我要考入官学,成为厉害的捉妖师,让天下无妖!”
“好好好。”老者好脾气地应和着自己孙儿的远大志向,两人交谈的声音逐渐被马车甩在了身后。
马车里,凝辛夷亦弯了弯唇角,却也难掩心底的一声叹息。
想要还天下一片清明,让天下无妖,谈何容易。
天色将亮,凝辛夷不看窗外,反而是紫葵悄悄掀开了一点窗帷。
深秋时节,扶风郡绵延的绿意已经枯败。车马碌碌碾过黄土,官道上终于有了青石宽板,变得平坦易行,不多时,扶风郡高耸的城门便出现在了视野中。
谢府娶亲,城门大开,红绸沿街高悬。
明红如火,盛红如织,朝阳落下时,便如一片热烈的霞云。
全郡城大半的人都涌在长街之上,看昔年熟悉的谢字旗烈烈,也看那一行声势浩大的车马。
有人恍惚间觉得回到了谢氏还鼎盛的三年前,也有人唏嘘接过喜婆子向四周抛去的喜果喜糖,眉眼间却难掩忧色,但更多的人到底笑逐颜开,只觉得龙溪凝氏有情有义,扶风郡或许不日便可回溯往日荣光。
紫葵挑挑拣拣地看了扶风郡的街景,觉得纵不如神都繁华,却也还算热闹,待遥遥看到谢府二字时,忍不住回头开口:“小姐,到了!”
绯红盖头随着车马微摆,然而车外原本的喧嚣与热闹却倏而停了一拍,慢慢散开,在车马终于停下的时候,变成了一片突兀的死寂。
喜婆子们相互交换眼神,难掩脸上惶然,更多的凝家侍从心头涌上怒意与惊愕,原本烈烈的谢字旗耷拉下来,卷边遮掩了上面的字。
无他。
只因本应张灯结彩迎亲接喜的谢府竟然中门紧闭,只有一名瞎了一只眼还坡了一只脚的老仆颤巍巍候在门外。
门是新刷的朱红漆。
老仆身上是新扯的朱红衣。
门上也挂了红绸彩球,支棱起了点儿喜事模样,却实在寥寥,对比起声势浩大的这一行车马,便显得格外寒酸且滑稽。
寒酸的是谢府。
滑稽的是凝家。
落针可闻。
无数道目光齐齐压在老仆身上。
那老仆生来一副苦容,看起来分外愁眉苦脸,他抬手的姿势带了点笨拙和焦急,接连在半空比划出一串手势后,老仆再指了指嘴,发出了“啊啊”的沙哑声。
原来不仅瞎眼坡脚,还是个哑仆。
紫葵早已看呆了眼。
按照她的设想,那谢家大公子谢晏兮理应感恩戴德,早早就去城门口诚惶诚恐地迎接她家小姐。
凝家还肯承认这门婚约,就是给他谢氏门上贴金!
结果末了,竟然仅一名哑仆在此守门?还在比划些谁也看不懂的手势?
真是岂有此理!
紫葵还在怒火中烧,却听一道带着点儿笑意的清越女声从自己身边响了起来。
“你家公子去附近村落平妖,今日尚不能归来。但托人带了口信,说请凝家小姐先入府歇息自便,其余一应事宜,且等他回来再商议。是也不是?”
哑仆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这是有人看懂了自己的比划,面上顿时有了喜色,连连点头。
“此事虽于礼节不符,但仁义之心难得,何况当今圣上也曾有言,百事平妖为先。相比之下,我虽红妆嫁衣,翻山涉水日夜兼程数百里而来,委屈一二,也是应该的。”
凝辛夷的声音很是平稳,紫葵怒火半熄,却不禁有点疑惑。
三小姐何时能看懂哑语了,又是何时……看到车外那老仆的动作的?
却不知车马之外围观的百姓们在听完这话后,神色却都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平妖事是大。
但这门婚事又不是突然从天而落,明明可以在出发平妖前就将一切安排妥当,绝不至于将高门下嫁跋涉至此的新嫁娘怠慢至此!
“阿垣是怎么回事儿?我记得谢家几位公子里,就数他最为稳重周全,如今怎地……”
“唉,逢此家中巨变,性子变了些也是正常。可嫁娶之事,到底不应该如此。”
……
一片窃窃私语中,凝辛夷侧耳片刻,勾了勾唇,终于重新开口:“既如此,请这位阿伯开门吧。明媒正娶,断没有不走中门的道理。”
车帘不动,声自车厢中来,却依然清晰:“凝三,凝六。中门沉重,你们去助这位阿伯一臂之力。”
如果说之前种种,是知书达理的包容与退让。
话锋转到这里的时候,却已经压满了不容置喙!
我堂堂凝氏嫡女在此,今日你谢府这中门,是想开也得开,不想开,也得开!
两名褐衣短褂的青年应声而出,腰间的凝字牌与金褐色腰带撞击出清脆声响。
路过那老仆时,两人初时还作揖,旋即便已经越过那老仆,一人撑了一只手在红铜大门上。
说一臂之力,就是一臂。
三清之力自指尖流淌而出,那老仆还未反应过来,木栓已经寸寸碎裂。
凝三凝六一左一右,恭谨撑开谢府中门。
中门已开,马车上的新嫁娘却依然岿然不动。
不等众人疑惑,便有侍从自尾端的马车上取来了数卷红色织金绸缎,自地面一滚而出。
有布庄的伙计认了出来,低声惊叹,又与周遭之人解释:“那是鎏金缎,金线上都滚了真金,才能在阳光下闪耀出这样的光泽。前段时间,太守家的两位千金才为了这么一块缎子争到头破血流……”
他没说完,但所有人都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此名贵的缎,在高门眼中,不过只配铺路罢了。
那一匹匹被挥落在地的鎏金缎,像是在告诉所有人,纵凝家女嫁入谢府,她背后站着的,也依然是如今的高门之首龙溪凝氏。
待得那金红的长路一直蜿蜒到谢府内堂,这位凝家小姐才终于肯向前倾身,虚虚踩在脚奴的背上,轻巧下了马车。
她一身红妆,裙摆上繁复至极地绣着并蒂金莲与振翅的半面金凤,脚登高履,头上赤金点翠的发冠下,还有六对十二支金钗。
然而如此荣华富丽,却也只是她那张姝色过浓的面容上微不足道的装点而已。
跨过谢府中门的时候,凝辛夷的脚步微微一顿。
“龟蛇衔环。”凝辛夷的目光在红铜大门两侧的怒目圆睁的辅首上落了一瞬:“玄武辟邪,寓意倒是好的,可惜旧了。换新门栓的时候,多刷几层瑞金吧。”
那两扇朱红的大门在她身后重新被沉沉合拢,掩去了一切窥伺的目光。
谢府极大。
昔日南姓高门之首的府邸,占据了几乎小半个扶风郡。
出嫁之前,凝家已经遣了仆从来此,将整个谢府进行修缮。可时间到底太紧,到如今,才刚刚将府邸的前三进整理出来。
凝辛夷踏入大门,转过影壁后,又换了软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