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 第 185 章(1 / 2)
玉壶被岐王妃的婢女唤走之后,所有舞姬都很亢奋。
住在霓裳院、清歌院等地的家妓们,除了被当作礼物送给宾客,或是年老色衰后发卖给牙侩,从无一人能够脱离贱籍,离开王府重获自由。而玉壶凭借其天生丽质的容颜、柔顺温婉的性情以及出类拔萃的舞艺,终于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
米摩延一手扶着宝珠后腰,以免她练习下腰时受伤,一面殷切地叮嘱:“听到了吗?玉壶是获得公子的宠爱,才有此机缘。倘若你练好舞艺,得到主人垂青,那脱籍不是更加容易?先从金桂宴上活下来,以后的事以后再想。”
宝珠已将身体伸展到所能忍受的极限,难受得龇牙咧嘴,表情毫无美感可言。但对米摩延的这番建言,她并没有予以回应。
今日她亲耳听过岐王夫妇的交谈,心中总是隐隐有一丝不祥的预感。玉壶为人和善,虽向她隐瞒金桂宴的真相,但宝珠理解她身为奴婢,有些隐秘之事确实不能交浅言深。
她还记得幼年时身边那名叫睿安的内侍,在向她提起“血涂鬼”后,便无声无息地失踪了,事后连名字都没人敢提及。
倘若玉壶能借此机会脱籍,成为嗣王的妾室,起码不用再去酒宴陪客。但事情当真会如此顺利吗?
练习完毕,浑身汗津津的宝珠掀开了食盒。这些惯于见风使舵、捧高踩低的嬷嬷,向来是顺风倒的墙头草,见谁得宠便着意讨好。今日给她留的飧食比初来乍到时丰盛多了,甚至考虑到她伺候主人归来时天色已晚,可能要吃冷饭,因此预备的是凉了也美味的菜肴。
一碟玉脍金齑,一碟剔骨鹅肉,一碟羊皮花丝,一碗冷蟾儿羹,还有两个螃蟹馅的毕罗。
“毕罗只能吃一……”米摩延话还没说完,宝珠已一口一个,全塞进嘴里去了。
“他钟情于戴玉臂环的观音,倘若我失之丰腴,戴不住臂环,‘杨柳小蛮腰’是活不下去的。”一句话,便将米摩延的嘴堵上了。
天色黑透以后,宝珠和米摩延二人又被传唤,前往夜宴上跳了一回双人舞,之后便返回霓裳院歇息了。这一夜似乎与往常没什么区别,然而夜半时分,玉壶回来了。
她是被人抬回来的。岐王妃召见她后,斥责其“狐媚惑主、习染王孙”,带坏了世子继辉,命玉壶跪在庭院中反省思过。其后又命自己的心腹奴婢“打烂她惑人的嘴脸”。
家妓们常受掌掴、罚跪、捧碗等惩处,然而玉壶此次所遭受的伤势却是致命的。她的两颊被戒尺反复抽打,直至血肉模糊,以至于露出森白的臼齿,剧痛之下,人已陷入昏迷。
这伤势绝对无法自愈,玉壶的室友悲痛难耐,哭着给她喂水,那水却顺着腮部的缺口,混着鲜血流淌而出,无法入喉。
宝珠立刻想起李昱曾对妻子轻描淡写说的那句话:“只要能管住儿子不往祥云堂跑,随你如何处置。”岐王妃照做了。
两日之后,曾经明眸皓齿、花容月貌的美人已面目全非,整个脑袋肿胀青紫,脓血四溢,竟胀至常人两倍大小,仿佛落入洛河浸泡涨大的浮尸。前去探病的姐妹只瞧了一眼,便被吓得哭着仓皇而逃。所有人心知肚明,她是必死无疑了。
子夜时分,饱受折磨的玉壶发出濒死的惨叫。
诡异的是,那并非玉壶本人的嗓音,而是尖锐凄厉,仿佛从地狱深渊中传出的鬼物咆哮。
“月将升,日将落,檿弧箕箙,王裔尽绝!”
夜枭啸叫般的尖叫贯穿整个霓裳院,利刃般刺破夜空,远远地传了出去。
“月将升,日将落,檿弧箕箙,王裔尽绝!”
阴风惨惨,重伤垂死的女人重复着这句诡秘莫测的不祥话语,似预言,又似诅咒。
在有严苛避讳的王府,对太阳不敬必将引来祸患。惊恐的室友试图捂住玉壶的嘴,阻止她继续发声。伤者早已失去意识,然而那声音却从她扭曲变形的五官中挤出,从破溃流脓的伤口中溢出。所有听到这凄厉叫声的人皆吓得寒毛直竖,裹着被褥瑟瑟发抖。
宝珠和米摩延亦是如此。两个人并排躺在榻上,两只冰冷的手紧紧相握,彼此从对方那里汲取并不存在的安全感。
无论是美貌过人、性情柔顺,或是才艺非凡,在这场残酷的死亡游戏中,被迫参与者无论多么努力,达成上位者所订立的严苛规矩,最后仍难逃劫数。丰腴或纤瘦,热情或贞静,贤惠或妩媚,实则无关紧要,他们可以随心所欲改变游戏规则。
“月将升,日将落,檿弧箕箙,王裔尽绝!”
凄厉的叫声无孔不入地钻进屋里。米摩延嗓音颤抖,悄声问:“那是什么意思?”
宝珠低声答道:“那是周幽王亡国时民间流传的谶语:月亮即将升起,而太阳会陨落。当桑木做的弓和箕草编织的箭囊出现时,王的后裔便要灭绝了。”
玉壶濒死的叫声没有持续多久,外面来了几个侍卫,悄悄用枕头将她捂死了,而后把尸身拖出院落。一切归于平静,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只留下无边无际而寂静无声的恐惧。
米摩延眼底的绝望再度浮现,喃喃自语道:“她终于从这里逃出去了。”
宝珠问:“他们会好好安葬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