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 第 157 章(2 / 2)
韦训解释说:“那是道上的黑话。‘接观音’就是拐骗妇人,绑架孩童叫做‘抱童子’。”
十三郎心口仍然怦怦直跳,说:“幸好大师兄是最快的,否则被人贩绑走,可再难寻回。”
杨行简脸色发青,痛斥道:“众目睽睽之下,又是在城中,这些贼寇竟敢如此横行不法,真是罪不容赦!”
十三郎要去为她煮茶,宝珠叫住他,让他将今日在南市买的一坛新醅搬出来,破开泥封,灌进壶中。几个人对坐喝了一轮,皆觉得心有余悸,尝不出什么滋味。
宝珠拿起酒壶,走到二楼卧室,换过衣物。轻抚鬓发,那支桂花不知遗落在了何处。她神思恍惚地坐在窗边,凝望着楼下的洛水,独自饮酒。
沉沉暮霭笼罩在洛阳城上,夕阳的最后一抹昏黄余晖在天际流连徘徊。流水潺潺,洛水上来往的商船停靠至岸边,逐渐隐没于黑暗之中。
韦训本想陪在她身边,但回忆当时她脸上畏惧的神情,不敢贸然进屋,默默蹲在窗外屋檐上。
宝珠并未点灯,在月光下自斟自饮了好一阵,开口问:“不进来陪我喝一点吗?你以前……事后是喜欢喝几杯的。”她微微一顿,刻意略去了“杀过人后”几个字。
他以前总是轻描淡写留下一句“去去就来”,仿佛那是和打水买饭一样的小事。如今亲眼目睹活人命丧黄泉,其冲击令人怵目惊心。
韦训轻轻从窗口翻进来,隔着桌案,远远地坐下了,“今日没心情。”他闷声说。
宝珠仰头一饮而尽,道:“你做得没错。佯装成怀胎妇人拐骗……没有比这更卑劣、更下作的恶行了!不知她们害过多少无辜路人,是我见识短浅,上了恶当……”
韦训听出她语气中已带了微醺之意,轻叹一声,安慰道:“其实拉开五十步距离,他们加在一起也不是你的对手。”
宝珠自嘲着笑道:“谁能保证自己一直占据上风,敌人又乖乖保持劣势呢?”纵然有显赫一时的高贵身份,如今不也丢得一干二净吗?所谓真龙血脉,离开了皇权,一文不值。
她又喝了一阵,眼中闪烁着带有醉意的泪光,放下杯子转过身,对韦训说:“靠近些,让我看看你的手。”
韦训犹豫了片刻,隔着桌子伸出胳膊。他回来后立刻打水清洗血渍,但干过脏活的血腥气浸入骨髓,是永远洗不干净的。
宝珠握着他的手,上面仍留着在蟾光寺中与观川恶战的旧伤。冰冷、刚劲、无坚不摧的手掌,却并不显得粗野。如果忽略练武留下的痕迹,他的手与他的人一样,在朦胧月光下,轮廓显得清秀白净,虽有摧碑裂石之力,却安静被她握着。
“我当时有些吓到了,不是故意避开你。”
每当夜里,这个人就变成一个神秘莫测的影子,非得牢牢抓在手中,才能切实感受他真实存在。她轻轻摩挲他的掌心和指肚的茧子,断断续续低声说,“是这双手一直保护我,从长安一路走到洛阳……我很喜欢你的手。”
韦训心头猛地悸动,十指发麻,涟漪从指尖扩散到肩膀,不由得微微发抖,连忙从她手中抽回胳膊,藏在自己身后。他坐立不安,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惶惶然从窗口翻了出去,立在屋檐上。
宝珠追到窗口,两人在月光下对视了片刻。每当不知所措时,他就下意识想要拔腿逃走,可又舍不得跑得太远。他缓缓后退,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一脚踩空,从房檐上摔了下去。所幸以脚尖勾住,没有失足掉进洛水中。
青衫客轻功绝顶,行动向来飘逸灵动,何曾见过他如此手忙脚乱,宝珠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指着他笑道:“笨手笨脚的,哪里有你这样的轻功高手!”
韦训翻身爬了上来,局促不安地低着头,靴尖蹭着瓦片上的灰,画了一个圈,又一个圈。虽一时狼狈,换得她暂时忘却不快,似乎也值了。
“你别跑,我又不能翻窗踩着瓦片追你。”宝珠努嘴发出呼唤狸奴的叠声:“嘬嘬嘬!”
韦训察觉她言行有异,悄悄抬头瞄了她一眼。月色之下,她娇憨丰润的面容上笼着一层薄红,耳珠、脖颈处的皮肤都是粉的。举杯消愁愁更愁,人有心事时,特别容易喝醉。
宝珠见他迟迟不动,嗔怪道:“你不是说‘这是我的观音’吗?既是菩萨发话,狸奴竟敢不从?”
韦训明知她酒气上头,却情不自禁地慢慢蹭了过去,靠得越近,越觉得脚步虚浮,好似踩在云彩里,腿脚都酥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