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第 90 章(2 / 2)
他十分清楚:她是遭人谋害落难江湖,金玉陷泥沼的情形,除了保护她,其他一切行为都是趁人之危。他承诺送她寻亲,是出自恻隐之心,此道一诺轻生死,无论侠气义气,都决不能透露半点心意,不敢伸手,也不能伸手。
也正因为不能不敢,才盼望她主动来靠近。这念头太过隐秘,隐秘到连对自己都羞于承认。
衣料窸窣,香气渐近,韦训每一寸皮肤、每一根毛发都因为期待而敏锐起来。
宝珠受了拓跋三娘挑拨,以为韦训中途出逃,快马加鞭回来客栈查岗,结果推门一看,见他仍乖乖睡在床上,才松了口气,压着脚步悄悄走到床边,蹲下来抱膝仔细端详。
他在众目之下总是桀骜强横锐不可当,锋利得如同腰间犀照,要割伤视线内所有看见他的人。睡着之后锋芒收敛,凛冽寒光纳入刀鞘,才能容人靠近。
今日与残阳院成员共同出行,经历一场恶战,才知道江湖腥风血雨,无论同伴还是敌人都在揣摩自己实力,稍有退缩,便可能血溅当场。这与朝堂上韬光养晦谋定后动的策略完全不同,一直摆出强硬的姿态,想来是很累的。
看他睡得安稳,宝珠不觉伸出手,想知道他脸颊的肌肤是否也同手掌一样冰冷。
然而渐渐靠近了,却不知怎么停了下来。往日间面对弟弟李元忆,十三郎,或是杨行简,无论是年幼后辈还是年长下属,她都能从容自然地伸手去照料他们,今日不知怎么,心中虽充满怜惜之情,却不能坦坦荡荡地碰触。
手掌停滞在咫尺之间,双颊霞晕飞升,胸口怦怦直跳。神思恍惚下,她只能告诉自己在婚宴上确实喝得有点多,直到如今还在上头。暗想他这样的高手,想来是一碰之下必然警醒,还是不要打搅为妙,踌躇一番,又悄悄把手缩回去了。
感到一丝难以解释的窘迫,宝珠站起来,轻手轻脚走到案几前看了看。
吩咐过的作业只抄了五六遍,且越写越是潦草,看起来是伤病不能支撑,就此弃笔休息去了。她轻轻笑了笑,心里一点儿也不恼怒,练字本来就是为了困住他找的借口,书法又岂能在一夕之间成就。
扫视窗外落日余晖,回顾跌宕起伏的一天,仍觉得心潮澎湃。
宝珠提笔蘸了残墨,龙飞凤舞挥毫而就“箭无虚发仇不过夜”八个大字,从腰间卸下匕首犀照,压在上面当作镇纸,随即悄然离开了房间。
带上门,宝珠准备叫十三郎来仔细问问那句颠覆大唐的谋逆之言是什么意思,然而走出几步,离开了那种奇异气氛,头脑渐渐清晰,回忆起房间里一些细节,越琢磨越不对劲。
屋里衣桁上只晾着一件替换的白色中衣,没有青衫外衣和蹀躞带。要说极度疲惫之下和衣而眠是合理的,可床榻下面也没有靴子。怎么会有人穿着全套衣物躺在床上紧紧裹着被子?
回想他当时的承诺:“两日内不动真气,避免与人动手。”只说真气不动,没说人不动,咬文嚼字规避限制,当真是个阴险狡诈的坏猞猁。
宝珠逐渐领悟了真相,一时间啼笑皆非,但以她身份地位,又不可能回头去强行掀开他身上被子揭穿诡计,那就太尴尬了。
不知怎么,这次被蒙骗,宝珠竟然有些意外开心,骄傲地想如果他亲眼见识过今日自己名震一时的战斗英姿,必定为之心折,不算白白溜出来一趟。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叫他得意一会儿吧。
轻轻摇了摇头,宝珠一笑释怀,就此离开了。
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远离,强烈的期待终于落空,更加强烈的失落随之席卷而来,无声无息地,一头受了伤的猞猁难过地蜷缩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