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刘健本是中年人 落难小翠遇二爷(2 / 2)
“奴婢知错,求老爷、夫人开恩。”小翠连连磕头。
老太太望了老爷一眼,得到指示。遂掏出绳穿的那团钥匙,打开屋角万历柜上下柜门中格的抽屉,取出一张纸,丟到小翠面前。
“拿上你的卖身文书,滚出刘家。”老太太冷冷地说,“小翠这个名字,你也休得再用。”
“卖身契”大意是:立字人颍州林姓女童,无名,年九岁。因无籍契、无所依,又加兵荒马乱,经中人自愿出卖与外委刘凯仝为奴,得财礼银三两整。自进刘凯全刘家,务要日夜伺候,生老病死听天由命。以上如有违失,以凭责治无辞。特此立红为证。
落款是买卖双方和中人的姓名,以及立据日期。
三方均摁手印,并钤盖县衙官印及牙契钱收讫的印章。
“夫人、老爷,奴婢知错。”小翠手拿契约,哭的梨花带雨,“求夫人、老爷饶了奴婢这一次。”
“奶奶、爷爷,您们看在小翠常年在府上劳作的份上,开恩放过她吧。”张氏也求起情来。
“嗯……”刘培生想到韩小四已死,此事就此揭过,现时饶过她,林小翠势必会更加死心听话。如此,倒也无妨。
刘培生遂把目光投向老伴。
“滚!”怎知刘老太铁了心,“再不走,让僧库勒扒光你,扔出刘家!”
“老爷、夫人、小姐,奴婢走了。”小翠抓着卖身文据,向三人行磕头大礼后,毅然起身,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小翠。”张氏追了出来。
“回来!”老太太发了话,“回你房去,三天不许出房!”
“明儿花几两银子,再给她买一个丫鬟罢。”刘培生对老伴说。
老太太余怒未消地翻了刘培生一眼……
天光大亮,大刘庄已醒多时,但家家闭门墐户。村道上只有刘府的下人在清理战场。
村中大多数人家的炊烟已袅袅升起。新的一天,总会给人带来新的希望。明知晨念昏熄,希望终将破灭。但人们还是耐心等待下一个新的一天的到来。
走出刘家的林小翠,已是自由之身,心里却无丁点儿“自由”的欣喜,她不知道去哪儿。
大清疆域之大,大到林小翠无法想象,但她却寻不到片瓦的容身之所。
今天是同治七年的七月初一,是鬼月的第一天。往年开鬼门这天,林小翠很忙碌。
早上,各家各户都要拜神明。林小翠会陪着小姐走村后小道,去后山大庙,拜观音菩萨;
午时,在府中祭拜刘家列祖列宗;
申时以后,要在大门前摆上各种美食供品,让逝去的亲人回家大吃一顿,同时也祭祀那些无家可归无人祭祀的逝者。盐山一带的人称之为“拜门口”。
今天,林小翠很闲,无依无靠的她在村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身为丫鬟,林小翠早就明白,她只有“死”、“收”、“拉”、“转”、“放”,五个结局:
一死。这个不用说了,小翠还活着;
二收。就是被主人刘凯仝收为小妾。小翠年少体嫩时,也曾受过刘凯仝的怜爱,并且小姐还极力撮合,那时小翠确有过憧憬。但待到小翠及笄,她的模样显然难入刘凯仝的法眼。后来不待小姐说合,刘凯仝便归了西,这条路小翠便走不得了;
三拉。把小翠直接配与刘家同样身份的仆人、小厮。以前刘家兴旺之时,小翠暗自相看了好几个小厮,谁知刘家家道中落,年轻的小厮一走再走,只剩一个僧库勒还在府中。旗人僧库勒不喜汉女,老爷刘培生也不勉强他。所以小翠的这条路也走不通;
四转。转卖给别家当丫鬟、做小妾,甚至卖到娼家成烟花女子。这是小翠难以承受的;
五放。就是丫鬟在二十岁后,大户人家会开恩“放生”,运气好还能得几两“安家费”。但依刘家如今的家境,显然不允许小翠有好运气。
无处安放的小翠感觉自已未到二十就享到“放”的待遇,也算不错的结局。虽然她是被刘家撵出来的。
恰在此时,遇到二爷刘健相问。
“二爷,奴婢……”林小翠不知如何开口,把手中的“卖身契”递给二爷。
刘健接过,看了看问道:“刘家还你自由身,你怎么还哭呢?”
林小翠不语,抽泣不停。
“小翠,你担心你的贱籍?雍正年间就废除乐户、惰民、丐户、世仆、伴当、疍户等籍,除籍开豁为民,编入正户。没有贱籍了。”刘健说,“今个衙门休沐,明个我带你去县衙,大刘庄户籍怕是不行,讨一张其它村子的正户户籍,应该问题不大。”
林小翠还是哭个不停。
“先别难过了。”刘健明白,小翠离开刘培生家,连住的地方也没有了,于是把契书还给小翠,说道,“走,我给你找个暂歇之所。”
“嗯。”林小翠止了哭,跟上刘健。
“小翠,你为什么假扮林镖师?”刘健边走边问。
“啊?”跟在刘健身后三二步的小翠闻言吓得一惊,愣在原地。
林小翠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了回侠客,谁知二爷早已看穿。
“走啊。”刘健停足笑了笑,“你把宝剑呢?”
“奴婢扔院里那口水井里了。”林小翠说完,顿觉失言。
“走啊。”刘健二次发话,“可惜了一把好剑。”
林小翠麻木地跟上刘健的步伐。
“夜行装呢?不会也扔井里了吧?”刘健问。
“二爷,昨晚,阿彦伯开门放奴婢进府,僧库勒哥就把黑衣服塞灶火里烧了。”林小翠说。
“你腿上伤势怎样?”物证消失,刘健少了担心。
“二爷,蹭了点皮,不妨事。”林小翠说。
“小翠,你跟谁学的武?”林小翠的武功招式杂七杂八,故刘健有此一问。
刘健停下脚,想等小翠走前。
“跟老夫人的弟弟,尊号李五师父学的。”林小翠也停下脚步,人始终跟在刘健三步之后,“师父的几个朋友都有教我。”
“哦。就是大庙那群俗家弟子啊。”刘健回走几步,跟小翠并排前行,“你我都是各自老爷的仆人,又不是主厮,一起走。对了,小翠现在可不是奴婢了,别老奴婢奴婢的。”
“哦。”林小翠苦笑一下,“二爷,老夫人不许奴婢叫小翠了。”
“那咱就叫大翠。”刘健明白,仆人的名字是主家的,人走名留。
“好。奴婢,不,我以后就叫林大翠。”林小翠微露笑容,跟着刘健拐上通向琼花庄的山间小路。
“现在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假冒镖师了吧?”刘健问。
“小翠本是……,哦,我是大翠了,我大翠本是颖州府涡阳县张老家镇人,五岁父母、家人因瘟疫病故,我被人卖到北张楼村,但主家已染瘟亡故,我被丢弃无人理睬。后来,幸被村中大户老乐太爷爷容留,才得以活下来。”林大翠语带哽咽,“我欠北张楼村全体村民一条命,我要报答张氏家族。”
“你说的老乐太爷爷就是大汉明王张洛行吧?”刘健问。
“不敢说。”大翠吓得左右张望。
“没事。”刘健笑笑,拨了下耳朵说,“它告诉我,方圆三里,没有一个活人。”
刘健之所以加个“活”字,是因为他看到远处树丛下,一片新翻的土地堆里,半埋着一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