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抛尸狼山(2 / 2)
马车外的空气真新鲜啊,处处带着松针的清香,抬头便是高悬的明月、漫天的星河,这是她从未在西京见过的壮阔星空。
碎玉笑着举起手里的马鞭,马车继续行驶,他安慰道:
“别怕,这附近有一座山,约摸再走一个时辰。这山群狼环绕,我们把他的尸首丢去喂狼,再烧毁你那些脏衣。明天夜间,我们应该就能到天水郡,届时再换一辆更舒适的马车。”
祝思嘉怔怔地看向他:“碎玉,你怎会把这一切都安排得这样好?趁现在有时间,你快告诉我,我离开皇宫,后面又发生了什么事?”
碎玉细细回忆:“那日你离开皇宫,我安排好一切后,本欲逃脱,却在密道口撞见了一个人,耽误了些时间,否则怎可能白白与你错过,更不会让你被晏行带走。”
祝思嘉浑身一绷:“谁?”
碎玉:“不用紧张,我碰到的人,是白珩。”
居然是白珩?
也对,这回春猎和莱芜祭祖,他因有要务在身,并未与晏修随行。
可他为何会现身宫中?为何会拦住碎玉的去路?
他身为厌雪楼副统领,怎会轻易放过碎玉?若是这一切,都被晏修知晓了,她和碎玉又该怎么办?
碎玉见祝思嘉的脸色还是白如纸,他松了只手,去轻拍祝思嘉的手背:“别担心,白珩不会说出去的,我与他……有不浅的交情。”
他这么一说,祝思嘉倒是来了兴趣。
一直以来,她都对碎玉并不大了解,他身上笼罩着无数谜团,祝思嘉都未解开过。
见她眼神殷切,碎玉浅浅一笑,罢了,逃都逃出来了,告诉她一些又有何妨?
他望向东去的前路,缓缓解释道:“护龙卫也并非都是民间的孤儿,有少数几人,乃是官宦世家出身,白珩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祖辈,可追溯至几百年前的名门望族白氏,到我朝时,白氏还出了名开国元勋。只可惜白氏后来家道中落,到白珩这一代,只剩他一名后人,白氏的爵位早在文帝时袭承完毕,朝中竟无一名白氏子弟担任一官半职。”
祝思嘉听得津津有味,忙追问道:“所以,白珩为重振白氏,投身进了厌雪楼?”
碎玉点头:“可以这么说,白珩此生都是在为家族荣耀而战,现在他的确做到了。”
祝思嘉:“那他和你,又是何种交情?”
这回轮到碎玉怔了许久。
直到安静得只能听见原野的风声,他才开口:“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有过命的交情,再正常不过。偏偏白珩的父亲对他要求极高,从他十来岁起,常常对他施以各种家法鞭策,就希望他能赢得护龙卫副统领一职。”
“可是厌雪楼竞争何其激烈?人人都想往上爬,人人都想做天子近臣。护龙卫副统领一职,原本该是我的。”
祝思嘉大惊失色:“你?可你不是——”
“是啊。”碎玉垂下羽睫,“我现在是对厌雪楼的日子厌倦了,可我从前不是,进厌雪楼时,人人都那么想出人头地,为自己争口气。最后一次考验,湘王要从我和他之间挑出最终适合人选,让我们二人进斗兽笼中自相残杀。”
“我和他之间,只能活一个。可他曾经救过我两回命,我只救过他一回,不就是个副统领的位置?为了一个位置,要对我的好兄弟痛下杀手,我实在……实在是做不到。”
碎玉从来就是个有心的人。
祝思嘉:“那你们二人,都是如何活下来的呢?”
碎玉:“我临阵弃剑,湘王大怒,命令白珩杀了我,可白珩也丢盔卸甲,不愿再战。就在我以为我们二人都难逃一死时,陛下忽然现身楼中,拍手叫好,留下了我们的性命。”
祝思嘉:“他?可他创立厌雪楼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替他培养出一群没有感情的棋子的?为何会不怒反喜?”
碎玉:“莫说是你,普天之下,无一人能读懂陛下的心思。陛下爱才如命,多的是身怀才华的人被他以奇怪的缘由挖掘的,今日他会欣赏重情重义的杀手,明日,他就只需要杀人不眨眼的工具。”
晏修是天子,他要谁死、要谁活,任何理由都必须是正确的。
喜怒无常,变幻莫测,不可端倪,本就是帝王本色。
祝思嘉心绪复杂,在碎玉口中,她好像又重新认识了另一个晏修。
只是……
晏修再如何,也已经是她的过去了。
祝思嘉又问他:“白珩放走了你,后来的事呢?我早听萍儿说,城里有个蝴蝶怪人,便猜测是你,结果当真是。”
碎玉:“为了把戏做足,我在那场火了受了些伤,又一路逃出皇宫,只得利用磷粉追踪你的行踪。其实,我就比你们晚几日到河西。”
“只是到河西时,我身上的伤因天气炎热而发炎生脓,稍有不慎便可毙命。我知道你被他关在一处宅子里,奈何以我当时之身躯,远不是他的对手,便只能潜伏于城中,一边养伤,一边等待时机救你出去。”
祝思嘉内疚不已:“受伤?碎玉,你伤在何处?足以毙命的伤,怎会是小伤?”
碎玉怕她动手查看,坐开了些,拧巴道:
“都在这几日彻底养好了,不必担心。在我没有万全的把握之前,绝不能轻举妄动,才白白耽误了两个月养伤。我本打算自行将你解救出来,谁知意外碰到了那个小丫头,便跟踪了她几天,知道她在替你办事,更知道你一定会想办法逃出囚笼,所以今夜才特意等候在你出逃必经之路上。”
“只是——”
碎玉不敢去看她,但更担心她这段时日,遭到了晏行的非人对待,会忍让他心如刀绞。
可若晏行当真动了她半根头发,今夜,他就要将马车里的尸首挫骨扬灰,才不会便宜了他去喂狼。
祝思嘉:“只是什么?”
碎玉:“方才听护院的说,你怀了身孕。你告诉我,是不是他动的手?如果是这样,狼山我们不必去了,我现在就能把他分尸泄愤。”
分尸?
祝思嘉倒觉得不必这般血腥,她连忙解释:“不是的!不是他的孩子,这段时间,他没敢碰我。”
碎玉睁大了眼:“这孩子,莫非?”
祝思嘉低下头:“是,他是陛下的血脉,现在已经三个多月大了。”
“碎玉,若我腹中孩儿耽误你我二人赶路,明天到了天水,我就把他流掉。”
除了她自己,任何人都没有权力处置她腹中胎儿。
但前提是孩子不能耽误了她的正事,她和碎玉好不容易相逢,若被一个孩子束缚了手脚,那她宁愿不要。
碎玉被她的话吓了大跳,勒紧了缰绳,马车缓缓停下,转眼间狼山已到,他复杂地看向祝思嘉的小腹,随后释怀笑道:
“我们兄妹二人,往后总该有个依靠不是?待我们老了,自然要有人赡养的,这个孩子,留下吧。”
祝思嘉:“兄妹?”
碎玉点头:“嗯,兄妹。大秦律法严明,各个关口对贯籍册和路引把关得尤为严密,所以这段时间,我准备了很多东西。”
这样棘手的事,祝思嘉正在发愁,没想到碎玉全都准备好了。
这段时日晏行带她暂居此地,就是用了个同音的“燕”姓做了假的贯籍。
怪她鲁莽,一心只顾着杀了晏行,逃离他的魔爪,没想过往后。
祝思嘉:“兄妹……既然是兄妹,我们的何人?又来自何处呢?”
碎玉:“河东裴氏旁支,我叫裴玉芝,你叫裴玉曦,家中父母双亡,只余你我兄妹二人在此世间。这个身份,你可还满意?”
祝思嘉笑着便落下两行滚烫清泪:“从今往后,我该唤你一声兄长了,我也是有兄长的人了。”
碎玉:“嗯,曦娘可想好,今夜过后,该往何处去了?是去北地、去岭南、去沿海,亦或者是楚地、巴蜀、江南?”
祝思嘉忽然站起身,远眺远方,无数起伏的山脉似忽然被无形的手拨开一般,不断退让出一条宽广的大道,她笑得畅然:
“既然咱们来过了这塞上江南,我们便去真正的江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