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海刚峰(1 / 2)
为了筹谋换人的大局,穆祺当日梳理史料检查名单,一口气忙到了子时,却始终是不得要领。倒后来他支持不住,一口气倒在软榻上呼呼大睡,一觉睡到日上三杆。好不容易爬起来想叫小厮端水洗漱,一抬头却看到管家侍立面前,一脸为难。
穆祺猝不及防,倒吓了一跳:“你要做什么?”
管家硬着头皮开口:“好叫世子知晓,有客人拿了府上的名帖来,要求见世子一面,已经在偏房等了很久了……”
穆祺还没睡醒,暂时还有点反应不过久久等待,必定要见上一面了。于是脱口而出:
“是谁?”
管家俯身:“是那位姓归的先生,还带了一位他的朋友。”
公府门前七品官,管家平素里见的贵人多了,并不把这位籍籍无名的归先生看在眼里,要不是有世子先前的叮嘱,恐怕都不愿意上是主人忙碌不见人影,生怕客人们看出世子大白日睡成死猪的端倪。
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穆国公世子在上层的名声是已经完全跑偏,不可救药了;但说不定在底层文人前还能瞒上一瞒呢?
管家弯下腰来,本想叮嘱主人,切莫露馅;却见世子愣了一愣,当即蹦了起来:
“真是姓归?那何不早说!快快,取我的衣服来!”
“不是这件衣服,要见客的大衣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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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后,世子衣着整肃,快步走入偏房,一进门就笑容满面,还主动拱手见礼:
“久仰归先生的大名,今日竟能一见,真是不胜欣喜!”
坐在紫檀方桌边的青衣男子立刻站起,连称不敢,向世子作揖还礼。世子一把扶起,心中暗自得意:
——居然能和语文课本上的人名见面扯淡,妈耶,我可真是太有出息啦!
姓刘的和姓赵的都是投胎投得好天生就有ssr,说实话何足道哉!老子可是自己礼贤下士拉拢来的人物,也不比他们差什么!
他美滋滋与归先生推让两句,转身看向一旁的黑瘦男人:
“这位是……”
归震川赶紧介绍:“这位是我的朋友,海刚峰海先生,乃广东琼山人士,今番也是上京赶考的。”
世子:…………
世子倒抽一口凉气,决定立刻收回刚刚的话。他何止是不比赵菲刘礼差什么?如今有这买一送一的机遇,那分明是爆杀这两只臭海豹的运气!
麻麻滴,你们是个欧皇,老子也是个欧皇!都是欧皇,怕得谁来!
他激动难耐,几乎不能言语,好容易反应过来,立刻就去解自己的腰带。
穆府管家跟在身后,一看这动作人都傻了:难道世子臆症骤起,当众又要发一次疯癫?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又有两个外人亲眼目睹,这操作无论如何是掩盖不下去的;他是不是该猛扑上前,用砚台先打晕世子再说?
但所幸世子动作很快,三下五除二解下腰带,放到海刚峰面前,示意他收下,朗声发言:
“我看海先生面相不凡,将来一定大大显贵,必是朝廷的擎天白玉柱。到了那个时候,就能用上这条腰带了!”
国公世子的大衣裳雍容华贵,金装玉饰,解下的腰带也闪闪发光,贵气非凡。海刚峰愣在原地,一脸懵逼;穆祺则转过身来,又给归震川捧上了一支玉笔:
“我看归先生文气满面,将来必定是国朝泰山北斗,文章永垂不朽;正用得上这支玉笔!这是东坡学士当年写奏章的如椽大笔,在别人手中都是委屈了,物得其人,也只有先生才配使。”
还好他先前从赵菲那里捞了点宝贝充数,不然现在怎么下台?至于送给海刚峰的腰带,那是匠心独运,不足为外人道也。
果不其然,归震川只是看了玉笔一眼,眼睛就差点直起来了,他虽然连连推辞,口称不敢;但一双眼睛却总是不自觉的往笔帽上“苏府”两个字瞥;读书人不慕名利,要是世子搬出金银珠宝,别样古董,归先生都不难婉拒——但那可是苏东坡的笔!归震川当年写诗著文,学的可就是东坡学士的大作!
普天之下,真的有文人能抵挡东坡遗物的诱惑吗?好吧或许易安居士除外。但归先生又不是李易安,他也不过犯了全天下的文人都会犯的错误而已嘛!
所以扭捏片刻,归先生到底还是收下了这件重礼。
归先生收了,海先生当然不能不收,只是收的时候还是有些为难:
“这也太过珍贵了,而且世子的话,在下亦不敢承受……”
穆国公府已经是国朝一等一的人家,和这样的人家相比,什么才叫“显要”?他海刚峰现在才是一个小小的举人,委实也承担不起。
但世子很自信:“海先生过谦了,我的相面法从来是毫无差错,尊驾日后就知道了。”
若以历史而论。海刚峰赶考数次,都是名落孙山的下场,直到四十八岁时心灰意冷,才以举人的身份,去偏远小县做了个教谕;直至七十三岁寿终正寝,已经升到了南京都御史、吏部右侍郎的地步;换言之,在无靠山无家境无进士名位的三无绝境里,二十五年间从穷困县教育局局长升至实权副国级——这他妈已经不能叫进步了,只能叫飞升!
喔对了,这二十五年飞升期里他还写了一封名垂青史的奏疏,把老道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险些当场升仙;自己则被抓入诏狱,硬生生耽搁了两年。
区区“胜天半子”,也敢嚣张?我海青天今日正是要逆天口牙!
这样的人物,这样的角色,穆祺绝对是信心十足,比本人更有自信。这也不是他盲目相信历史,而是有真凭实据作证。海刚峰二十五年飞升副国,得罪的人车载斗量;但就连老道士撕下脸皮亲自出手,都没能找出海刚峰行事上半分的差错;那才叫真金火炼,久经检验。海青天又高又硬,名不虚传。
海刚峰还是有些犹豫,但到底收下了腰带,连声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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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收下了国公府的玉笔,基本就是答应国公府的聘请了。归震川和未来的主人家聊了几句,越聊越是畅快,觉得穆国公世子实在与其他勋贵子弟不同,虽然字是写的丑了点,但对自己的文章却了如指掌,见解很深,叫人意料不到;只是有的意见也莫名其妙,让他一头雾水:
“我想请问。”穆祺很殷切的说:“归先生《项脊轩志》中有‘多可喜,亦多可悲’一句,是否抒发了先生当时的思乡之情呢?“
归先生愣了一愣:“……大概吧。”
他怎么可能还记得自己几十年前的心情?而且谁读文章会追究作者的思乡之情啊?作者思不思乡又与尔等何干?!
穆祺兴致勃勃,继续探问:
“我读先生《项脊轩志》中又有‘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的景物描写,是否参照了苏东坡《记承天寺夜游》中的‘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并采用了骈文对仗的写作手法?”
归先生:…………
“……其实吧,我就是那么随便一写的。”他委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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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谈话的话题非常古怪,但到底还是尽欢而散。归震川告辞之时,约定五日内收拾好自己在客店的行李,搬到国公府办事;海刚峰却稍稍停了一停,向穆祺拱手:
“不知世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穆祺自然求之不得,又主动请入旁边的书房,命管家奉茶。海刚峰郑重谢过,等到侍奉的下人退出屋外,才静静开口:
“好教世子知晓。在下一时冒昧,到兵部去调了这数年以来的邸报。”
穆祺微微有些惊讶。邸报本来是传达朝廷通告的文书,由六部分别印发;但内阁兴起,侵夺外朝权力之后,邸报的信源也随之转移至中枢。六部印发的通告,基本就是部门公务的流水账,没有几个人会在意了。
当然,再怎么枯燥乏味的流水账,到底也是官方的公文,区区举人很难借阅。海刚峰能做到这个地步,是必定花了大心思的。他由衷说了一句:
“先生辛苦了。”
“不敢承当。”海刚峰道:“兵部的官吏颇为倨傲,还是有位姓张的士子路过,帮在下解释了几句,才能调取的邸报。”
穆祺:“……等等,姓张?”
卧槽!卧槽!卧槽这个世界不会这么小吧?
海刚峰颔首:“不错。听说这位张姓士子是江陵人,很得湖广巡抚顾璘顾公的赏识,在京城士林也很有声望,所以兵部才通融了一二。”
海刚峰特意提这一句,大概是想向穆国公府举荐举荐那位声势不凡的张举人;但穆祺呆呆愣愣,本来满心还是“卧槽居然还真是张太岳!”、“麻麻的ssr还能连出!”,等听到湖广巡抚四个字,却不由当即就是一个哆嗦!
谁懂啊家人们,他刚刚托腰带送人那一出,就是在cosplay的张太岳幼年被顾璘赏识的梗!
天杀的,玩梗居然舞到真人面前来了!
话说海刚峰应该没有听过张太岳年幼时的往事吧?如果听过的话,他是不是该买张船票立刻出海,最好换个大陆生活?
穆祺心中千万个卧槽滑过,脸上只能硬挤出笑容:
“是么,那我也对这位张举人有几分兴趣呢……对了,刚峰先生调取兵部的邸报,不知又是要搜寻什么?”
“只是有些疑虑,冒昧探寻。”海刚峰道:“在下一一查过了兵部的记录,发现世子曾频频查阅有关倭寇的记档,次数比其余人加起来还多,还曾动用公文,命兵马司寻访过某位姓戚的将领……”
穆祺:…………
好吧这些确实都是他的手笔,当年着急防备倭寇,手腕上确实直白了一些,痕迹也来不及收拾。原本以为没人会去关心兵部那连篇累牍的废纸堆,却没想到刚峰先生见微知著,居然把实情给他翻了出来。
ssr就是ssr,哪怕只是举人的名位,眼光也是老辣尖锐,无可抵挡。
他叹了口气:
“想不到先生竟然会去查这个。”
“是在下冒犯了。”海刚峰肃然拱手:“只是在下听闻,世子在京中的风评虽然颇有可议论的地方,但自从在兵部任职之后,却从来都是准时上值,从无迟误,似乎与市井间的传闻颇有不同。在下也是百思不解,才去看了看兵部的邸报。”
话说到这个地步,再掩饰也没有什么意义了。穆祺默然片刻,却忽然道:
“不知刚峰先生对自己的仕途,有没有什么规划?”
海刚峰有些愕然。
要换做一般的士人,能承蒙穆国公世子过问一句仕途,大概早就是小鹿乱撞,不能自已。但海刚峰却很从容,想了一想道:
“不敢提规划两个字,在下年纪也大了,笔头上并不出色。这一辈子能回老家做个县丞,为乡梓办几件事情,也就心满意足了。”
海刚峰很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的文章不讨考官的喜欢,科甲上很难出头;就算金榜题名,名次也必然极低。没有背景也没有赏识的末流士人,这辈子又能走到什么地步?怕不是有个官身都算妄想了。
但世子却只微微一笑:“所谓修身治国平天下,地方官当然也能造福一方,但真要推行心中的志向,怕不还是得位列台阁,才有一二成算。先生没有这个意愿么?”
海刚峰:…………这人怕不真是个癫的吧?
你猜我为什么没有位列台阁的意愿啊?是因为我不喜欢吗?
他只能委婉开口:“世子说笑了。”
“我何尝说笑?我早就说过,在下的相面法百试百灵,是从无差错的;在下的腰带也从来不是白送的……这还是御赐的东西呢,要是将来不能在紫禁城内穿一穿,岂不太委屈了它?”
世子若无其事的说完这句疯话,停一停又道:
“当然,刚峰先生疑惑我查兵部档案的缘由,我一时也不好解释,只是想和先生做一个约定。”
“世子请说。”
“以礼部的流程,大概一、二月后便是会试。功名天定,谁也不好说结局。但我想与先生做个约定,设若先生金榜题名,便请到兵部去历练一遭,看一看这几年沿海的报告,自然便能知道我调取这些记档的用心。”穆祺从容道:“当然,若事有万一,我也愿意帮刚峰先生谋求一个官职。”
海刚峰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刚峰先生以为,我是徇私舞弊,拿国家的禄位卖好么?”穆祺笑了:“在下可不是那么贴心的好人呐……我要替先生谋求的,是浙江上虞县的县令,同时兼管着接待各国朝贡商船的差事——那可绝不是什么美差。”
江浙富庶甲天下,浙江的官从来是热门;但这上虞县却是绝对的例外——七八年前曾有小股倭寇进犯,曾经上虞登岸,洗劫县城,杀戮府衙一切官吏。如今沿海又有动荡的势头,只要稍有门路的人,都绝不愿意到上虞送死。此地的知县已经空缺一年有余了。
主官空缺一年有余,上虞的混乱可想而知;这时候推人去当官,绝不是抬举,而是直接送进了火坑。
海刚峰翻过兵部的邸报,当然知道沿海那近乎于一败涂地的局势。于是沉默片刻,朝世子拱一拱手:
“……世子的话,在下都记得了。但请恕我不敬,要冒昧问世子几个疑问。”
穆祺微笑:“先生请说,在下知无不言。”
海刚峰道:“敢问世子,是在什么时候盯上的上虞县?”
穆祺道:“两年以前。”
两年来,他搜集消息安插人手,各项方案推演至今,仍旧不得要领。直到今天石破天惊,送来了破局的关键。
海刚峰又道:“一个小小县令,穆国公府应该是唾手可办,世子为何拖延到现在?”
“当然是因为有难处。”
“敢问是何难处?”
“数年前的倭寇之乱虽然平息,但余波所及,江浙地方从来就没有安静过。”穆祺缓缓道:“因为朝廷与地方的种种掣肘,安插在沿海的间谍、暗探、走私商贩不计其数,更能收买官吏,曲为庇护;有些行迹诡秘的倭人,甚至还捐纳有国朝的官身,手持衙门的令牌招摇过市!这样复杂的局势,寻常的地方官去了,要么同流合污,沆瀣一气;要么便束手束脚,被架在半空;若是查得深了,怕不是还有性命之忧。”
这一番话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哪里有先前传闻中颠公的半分影子?海刚峰不觉沉默了片刻。不过,他并不在乎所谓“性命之忧”,所认真关注的,却是穆国公世子言辞中沿海近乎糜烂崩溃的境地。
穆国公世子说自己预备两年有余,看来绝非虚言。仅仅从兵部的公文邸报里,决计看不到这样触目惊心的现实。
海刚峰默然了。
“贾谊治安疏中说,天下明明已经危如累卵,但察觉到的人却寥寥可数;大多数人获愚或谄,不过清歌于漏舟之上而已。如今的江南,大致也是这么个局面。”穆祺道:“上贪下愚,土崩鱼烂;有门路的随波逐流,与倭人大搞走私;没门路的潜身缩首,苟图衣食。整个局面是文恬武嬉,一潭死水,非得拖到大厦倾颓、生灵涂炭的地步不可。面对这样的境地,必得有人精诚于心,一往无前,先在江浙打开局面。”
历史上倭寇之乱蔓延东南,数年不能平息。固然有中枢软弱、军备涣散的恶果;但沿海官吏望风而逃,怯弱如鸡,却使得倭寇势如鼎沸,完全不可平息。而沿海百姓的境遇,更是惨到无以复加——你总不能指望倭寇有什么人性,那受害者的遭遇就可想而知了。
既然已经知晓这样的结局,那也只能救一个是一个。哪怕多保全一个县,也为将来多蓄养一分元气。更何况,后日倭寇侵略迅速扩大,何尝不是由沿海官吏的软弱引诱而来?“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设若一拳没有打开,反而扑通跪倒,摇尾乞怜呢?倭寇来袭时沿海那种山崩地裂的局势,简直让人心惊胆寒!
他必须得挑选一个精钢不能夺其志的人物,才能像钉子一样顶住异日山呼海啸的狂潮!
这样的大事容不得半点遮掩,非得心甘情愿、志同道合不可。所以穆祺也毫不伪饰,直接交了底。
海刚峰稍稍动容,但还是嘘了口气。
“……如果东南真到了这个地步。”他慢慢道:“以在下微薄之力,未必能挽回什么。只怕反而会误了大局。”
不提个人的生死荣辱,而只论抗倭的大局,那言下之意就很明确了。
“既然是我举荐了先生,那当然要负责到底。”穆祺指了指桌上的腰带:“只要先生拿着这条腰带上任,那穆国公府在江南的一切力量便听由先生驱使。强龙与地头蛇难较胜负,但总能让人忌惮一二。此外,朝中不久之后就会有莫大的变故,届时先生若能借力打力,定能有意料不到的收获……至少至少,也能把倭人的间谍们一扫而空,不留后患。”
海刚峰一愣:“会有什么变故?”
若真如穆国公世子所言,倭人的探子已经猖狂到可以公然持令牌招摇过市,那必然已经是树大根深,难以拔除;即使国公府这样的勋贵,也很难一扫而光。除非……除非当今皇帝下定决断,不惜搅动朝局,也要以雷霆之势,强力一击。
但飞玄真君清妙帝君,会是这样为沿海百姓着想的人么?
作为随驾数年的近臣,穆国公世子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不是。
但在海刚峰疑惑的表情之前,穆祺却只微微一笑:
“这个嘛,就是天机不可泄漏了。”
大概是想起了穆国公府的身份,在世子摆足了“我上面有人”的架势之后,海刚峰似乎终于被说服了。他沉思片刻,还是拱手一礼:
“若真如世子所言,在下愿竭绵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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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穆国公府的权势,安排一个上虞县丞是绰绰有余,毫不费力;上虞又是历次倭寇袭扰的重点,本该着力经营。但当地的情形实在太糟,贸然派官纯属坑人,反复举棋不定,才拖到了现在。
如今能有幸抽到海刚峰这张ssr,穆祺的一颗心也算是松下来了。江浙的局势错综复杂,恐怕也只有请出海刚峰这把神剑,才能弹压局面,筹备海防。另一面讲,原本历史上海刚峰一口气考十几年的进士,纯粹就是浪费时间;以他这样牛皮闪闪的大人物,属于到哪里哪里发光,根本掩盖不住锋芒。要是遵照约定早十几年踏入仕途,那最后就不只是区区都御史、小小副国的身份了。
——没错,对海刚峰这类人物来说,都御史也不过是区区而已。
虽然国朝旧制,非翰林不入内阁;但混个六部尚书,还是大有指望的。如果按时间推算,等海刚峰位列台阁、参赞机务之时,也恰恰是张太岳修成正果,正式化身摄宗之日。他日两大巅峰高手紫禁对决,那一番天雷勾动地火,那种历史转折的强劲张力,真让世子激动得浑身发抖!
妈的,这个瓜我是吃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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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番热情持续了很久,等到穆祺亲自送走海刚峰,才兴致冲冲踏入书房,先是左右顾盼,一边为自己的创意自得,一边沉思揣摩,随后命人研墨铺纸,拈起了木架上闲置许久的毛笔。
到了穆国公这个级别,写折子写公文一律有清客相公帮忙,甚至都不必揣摩字句;等到自己亲自上手落笔,那基本就是要放大招了。
这确实也是大招。穆祺屏息凝神良久,才终于落下第一笔:
【密】
——不错,这是一封密奏。
老道士醉心丹药之余,同样不忘巩固权力;为了钳制百官掌控局势,赐给了不少亲信密奏的权力,允许他们“风闻奏事”、“勿拘常理”,奏折内容也往往天马行空,大大出乎正常逻辑之外。穆国公府乃皇帝铁杆,世子当然也有这么一颗密奏的银印,只不过勋贵们集体摆烂躺平,很少使用而已了。
但现在逼到了极点,穆祺也顾不得往日的规矩。他逶迤写下了自己这几日与倭人谈判的见闻,重点强调倭国的“中日并尊”、“东皇、西皇”、高丽“靖难”之说——当然,东厂黄公公肯定也会把同样的消息带给老道,但如何解读情报,就是上书之人的能耐了。
譬如,在写完倭人种种妄语之后,穆祺没有如寻常臣子一般痛斥彼等国的不臣之心,而是宕开一笔,写下了倭国“建文后人”的传言。
先有“建文后人”,再有“中日并尊”,您不觉得这实在太巧了么陛下?
当然,这只是捕风捉影,预先埋一颗暗子,以观后效而已。但以穆祺的身份,却格外适合埋这颗暗子——他祖上是跟着太宗皇帝奉天靖难、一路南下的;正因这样的家学渊源,所以没有人比穆国公世子更懂建文余孽!
至于倭国为什么会有建文余孽,那其实也不难解释。当年太宗皇帝命人六下南洋,不就是在想在海外寻找自己侄儿的踪迹么?建文蹈于海外,本来就是国朝的共识。
而众所周知,高祖皇帝计划缜密,早就给后代子孙预备了诸多脱逃的门路。即使真要从海上逃遁,安身也不会只局限于区区南洋一地,四处奔波,随时隐蔽,才是上策。太宗皇帝之所以徒劳无功,正是没有看破自己亲爹的招数!
穆祺筹谋已久,此刻灵感迸发,洋洋洒洒,顷刻间便写下数百上千字,一吐心中畅想。要论文辞优美,引经据典,他当然远不能与翰林学士相比;但论史料充足,想象丰富,天下又有谁是他的敌手?他以一列举了倭国高丽安南缅甸诸多的史料,逐一分析比对,仔细揣摩,大开脑洞,最后严谨的得出了自己的推想:
从种种证据判断,建文帝及其余孽必然预备了一个远逃海外、四散流布的方案;企图借着海外的势力反攻大陆,再行复辟。
——这就是持续两百年,绵延近十代人的流浪建文计划,尔等文官识不识得?
认不得也没有关系,穆国公世子火眼金睛,已经一眼看穿了建文余孽的诡计。他甚至还可以大胆断定,海外倭国就是建文余孽反攻大陆的重要基地,倭人野心难驯,所以才这般的狂悖不经,恶逆犯上!
你说倭国并无此意?那我倒问问你,如果不是图谋反攻中原,他们往沿海安插间谍、派遣倭寇、收买京中官员,又是要做什么?
——你看,这种种蛛丝马迹,一一都连上了吧?铁一样的事实横亘在前,谁还敢诽谤世子是在发癫胡说?这样的心思缜密、高瞻远瞩,不是精忠报国又是什么!
如此写到最后,穆祺笔锋一转,为自己的密折订下最后的基调:
【……正因如此,才必得加强海军,筹备海防,上慰太宗皇帝在天之英灵。毕竟,中倭友谊渊远流长,绝不允许一小撮建文分子阻止了中倭邦交的大局!】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如果以人义的官职做对比,那瑞哥鼎盛时期基本是实权副国(而且是顶配的那几个),要办小阁老转世育良书记或许还要费点精力收集证据;要办胜天半子祁厅长,那就是写张纸条的事情……
说白了,海瑞这种究极大bug,是属于官场上潜规则无论如何都抹杀不了的人物——连老登亲自出手,都被杀得屁滚尿流蹬腿拉倒,其余官吏就更别提了。其实吧,如果只是道德上有优势,那收拾起来也不困难,你嘴炮了得就派你办实事,办出了差错你的道德优势不攻自破。但道德上有优势,办实事又是无往不利,那天下当官的都只能麻爪了——道德上优势太大,谁搞他谁跳火坑;办事能耐太高,扔到什么冷门衙门都能给你搞得有声有色夺人眼球。弄到最后无可奈何,大家全部说瑞哥好话,期待上级赶快把他升官——他只要一升官了,恶心的就不是我们而是领导。要相信领导的智慧嘛!
瑞哥的火箭蹿升,基本就是这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