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葬礼(1 / 2)
歌声从远方的礼堂传来,钟声盖过喧闹,送殡的队伍绕着礼堂唱着哀悼的歌,紫藤市的传统常以歌声送人安葬。听见钟声的人会问道:“是哪个大人物死了吗?”有细心的人会从晚报上找到答案:“是那个有名的科学家的女儿,知道吗?之前的连环杀人魔”“原来还没有抓到啊”
堇的耳朵里传来流言蜚语,她轻轻挥手扫过,走向吊唁的队伍中。她头戴一顶黑色的圆顶绒毡帽,黑色的长发不经修理一样散发着迷人的光泽,身穿黑色的长纱裙,脚下则是编织的凉鞋,即使在夏天,她的周身依旧凝聚着一种阴郁的气氛,她如此地契合这葬礼的现场,以致于人们总能从她身上看出一种不存在的哀伤。人们将她误解成死者的亲人,于是纷纷让开路来。
她的身旁跟着一个男子,身材高大,皮肤如影子般漆黑,一眼就能看出他来自暮光岛,人们在那醒时多于梦时。虽然身材如此高大,但不刻意关注,却容易将他无视,因为他也确实如影子一样,紧跟在女子身后。
警察簇拥在一团,身处人群中心的莫思远听着四面经文的念诵声,警察和记者还在纠缠着表达着一些无意义的慰问,他感到身心疲累,甚至连悲伤与愤怒都难以表达,只感到自己最后陪伴女儿的这为数不多的时间也在无可挽回的无意义中逝去。
堇听见这样的声音传来,其中也有一个年轻警察的心声,他在回忆他父亲的葬礼,同样也是夏天,但不像今天这么清爽,他的亲戚们围在平房的外面,两边点着一人高的鲸油蜡烛,烟雾缭绕,人们用大吹大敲仿佛破坏性一般的声音证实着一个人的死去。
声音还在传来,有死者父亲在离疆的好友,同样来参加葬礼,他们的葬礼更富有萧瑟的气息,人们分别铲起一铲土来埋葬死者,他的妹妹在三岁时死去,七岁的他也来铲土,一场急雨打破了计划。最后他们只好请来几个工人,在雨中混合着泥水把他的妹妹下葬。
年轻的厨子,信仰着血泉于凡运的化身,他们称之为“法雷”,即天命。他关于葬礼最早的记忆在他的奶奶,一个颧骨高而笑容尤为滑稽的人,也是带给他梦想的人。她曾说过:“生命的意义在于吃、喝、做爱,因为这些事情都很美好,所以我们才热爱生命。”她没说后半段,这里的人们将尸体放置荒野,让虫与野兽啃食,其丑恶让人热爱生命。而后在他的梦中,他始终记得他的奶奶颧骨很高,闪着白色的光泽。
堇感觉这里嘈杂又喧闹,声音如潮水般涌来,况且还无聊透顶:“真是无趣的葬礼。”她出声感叹。
“我们受莫思远的邀请而来。”男子解释道,他的声音符合大多数人们对暮光岛住民的一贯想象,显得文雅而平静,“他和离疆医药公司的人脉对于我们来说很有用。”
“就算不去听,我也知道他想要什么。”莫思远似乎透过人群看见了堇的到来,眼神中散发出一点活力,堇微微点头以表回应,“是为了给他女儿复仇吧,让我们干脆点,直接找上五六个猎人把那杀人魔的脑袋送给他吧。”
“我们必须得让他焦急。”男子说道,“让他恳求,让他等待,让他于求而不得中绝望,再给予他所期盼的,由此才能得到他的心灵。”
“那他现在足够绝望了吗,卡洛?”堇问道。
“您比我要清楚,大小姐。”被叫作卡洛的男子平静地说道。
堇沉默些许,又再度问道:“我听说金山照也死了,是自杀的,和食尸鬼有关系吗?”
“食尸鬼目前还只有在紫藤市活动的迹象,法明寺已经向我们提交了行动的计划。而且有传言说,他是受人背叛而被杀死的。”
“然后呢?你有派人去他的葬礼上道喜吗?”
“我们还没有对此相关的计划,不过出离者的世界,正在发生一些坚决而不能回头的变化。”
“这是预言?还是断言?”
堇听出了卡洛的含义,平静的日子不再,如今欲望蠢动的时节又将再度来临,金山照的残党或许会打破局面,或许会投靠家族,用有形法就能维护的和平不知要到多少年后才会再现。
自从堇成为家族所选定的继承人后,她就隐约感觉自己在被架空,因为她并非是紫藤市的管理者们共同选出来的继承人,而是她的父亲在疯言狂语中一人拍定的。出离者的世界也与凡人有着相通之处,就像群岛的议会一样,当像父亲这样的独裁者开始施展自己的权力,那么他们所谓制约的计俩就毫无用处。
紫藤市的数个管理者掌管着紫藤市的方方面面,同样怀抱着某种梦想,希望能将紫藤市改造成整个世界地下王国的王座,但他们的做法毫无疑问已经偏离了实现大愿的方向,是否还能称之为出离者还值得商榷。说到底,他们只想通过无形法来巩固他们的世俗力量,军火也好、毒品也好、宗教也好、政府也好,无形法与其他的这些并无太大差别。
父亲疯后,这种堕落的思想甚至连遮掩也不肯遮掩了,假如说没有父亲突然而为之的决定,恐怕他们更可能选择她的哥哥来做继承人吧。
堇的心情稍稍缓和,对着卡洛说道:“之后莫思远的请求,就不必叫猎人们出手了,由我亲自向他展现诚意。正好作为管理者的一年来,许久没有动过手了。”
莫思远逃似的拨开人群,邀请堇到礼堂的祈祷室一坐,那是个安静的去处,不会有葬礼上人们的噪音干扰。卡洛向着莫思远表达了慰问,而堇也有样学样,这种一来一往的交际并不是堇擅长的,在紫藤市这个小型王国里,她的哥哥生来应当是做国王的,而她则恪守着骑士的位置。
不过事实上则发生了一些不同,足以证明凡运上的人难以预测自己的未来,她成为了交际花似的角色,之前学习的用于伤人的无形法则失去了作用,而她的哥哥则将自己当作了浮游世间的浪人,全把责任抛在脑后。
堇回过神来,桌子对面的莫思远两手交叉,手心泌出了汗,他脸上的表情纠结,能看出他迫切地想要说出什么,但作为知识分子的自尊让他难以低头,他一向持才傲物,从学院到工作,不曾有他的才华无法打动的人。但面对他死去的女儿,面对紫藤市无能的警察,他又能做什么呢?
“让我们来说些心里话吧。”堇品了品桌面上的红茶,发动了来自荆棘的仪式,它漫生的刺能穿透事物间的间隔,这是远比拷问更高效的手段,莫思远的心防被一句话所卸,不自觉地陈述自己内心的痛苦。
“我希望你们能帮帮我,你们能使我的女儿得到安息,能够为我们主持正义。”他微微地抽泣,说话时鼻音很重,但除此之外没表现更加激烈的情绪,“我找过警察,我错信了他们,他们只是把这样的事情当作卖弄的焦点,让我女儿一次又一次地上头条——她回来的时候轻了好多,她肚子里的内脏全都被掏干了,一点不剩,他们塞进棉花,缝上肚皮,用化妆遮掩伤口,但她轻了好多”
“神也不会三度回首。”堇看向身侧站着的卡洛,“卡洛,我们应该之前联系过这位先生吧?是因为什么理由而被拒绝的呢?”
莫思远脸色变得苍白,出口解释道:“我承认,我害怕了——我不信鬼神,更害怕来头不明的宗教,我在离疆生活,那里连占卜师都少见。但如今我女儿去世,我再想到,人死后假如真是消散如烟,那么该如何悲惨,我们竭尽全力地去活,但却总会因意外而无可挽回。我希望您能再给我们最后一次机会,让我能得以挽回。”
堇沉默着,像是没听到般慢慢喝着茶,堇并非富有耐心的人,但她仍是尽力去等待,时间在寂静的空气里显得并不分明,一秒、两秒、抑或是过去了几分钟,她听见莫思远咽下一口口水,已然陷入等待的迷茫。
“你必须献上什么,才能得到什么。只是祈祷而不行善,就连最仁慈的神也不会挽救你的灵魂。”
“我愿意献上我的所有。”莫思远站起身说道。
“没人能献上所有,抛去骨肉,仍有事物残存。况且我们也不需要你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