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言告师氏(2 / 2)
但就如华愿儿所说,在这个年代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大事。
“我去后面的车上看了,都是些比沈郎钱[1]还要薄小的东西,”刘裕看徐侍郎不答话,继续道,“这次就算能这么敷衍过去,下次又要怎么办?”
“沈公在先帝在位时,也提过开放民间铸钱的建议,”徐侍郎想了良久,谨慎地说,“虽然这提议不能用,但他的心是好的。”
刘裕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但他心里的担忧愈加浓重了。
“又或者,是彭城果然还有刘昶余党作乱也未可知,”见他不答话,徐侍郎宽慰道,“公主也不必在此刻就过于忧心。”
过于忧心吗……
“也是,不管如何,总是要先见到沈公再说,”刘裕努力不去想徐侍郎这个给他增加了无数阻碍的称呼,“先到彭城才是正事。”
……
彭城的情况比想象的还要严重。
当刘裕到达彭城时,看见城门外堵着城门的几百个军士时,心里冒出了这句话。
“这……这该如何是好啊?”徐侍郎喃喃自语道,“怎会如此……”
刘裕看了徐侍郎一眼,倾过身子向他耳语道:“您是朝廷天使,应该拿出天使的气派来,慑服这些人。”
“这……”徐侍郎听他此言,勉强策马上前,提声道,“我是当今朝廷所任的黄门侍郎——”
但他没有将话说完,气势汹汹的士兵就打断了他。
“这老儿说他是朝廷使节呢!”
“老公!你这次来宣旨,可有带多少赐物啊?”[2]
“他们这些人忙着在朝廷里谮害沈公,哪里还会带什么东西!”
“这……”面对如此汹涌的人群,徐侍郎也不禁失语,他所乘的那匹马也开始微微向后撤步。
……不行。
就在徐侍郎几乎要退回到刘裕身边时,刘裕劈手夺过他手中的符节,一踢马腹,直接冲进了堵住城门喋喋不休的士兵当中。
凉爽的秋风轻轻穿过他的耳畔,甚至连军士的喧嚣都听不见了。
这才是我擅长的,刘裕想,比在建康规劝刘子业那个孩子的暴虐,比在太极殿和那些世家高门勾心斗角都要擅长的多。
他维持在一个不至于让自己从马背上被拖下来,但又不至于踩死人的速度,只用一只手控马,另一只手举着刘子业的符节,从人群中策马穿过。
有一两人想要伸手拉他的靴子,把他从马背上拽下来,但都被他灵巧地踢在手腕上。
但更多人只是停了下来,被迫给他那匹速度依然很快的马让开道路,疑惑地看着这个似乎是从朝廷使节身后冒出来的人。
刘裕在这些闹事士兵里穿行了一周,从人群中穿了出来。
他又在面前空地上开始盘马。
被刘裕这么一闹,这些士兵已经没办法再保持完整的队列,开始杂乱起来。
刘裕甚至还听见面前有些人吹了两声口哨。
刘裕自如地操纵自己所乘的马,让它停了下来。他回首望着这些士兵喊道:“朝廷带着嘉辞厚赏来慰劳沈公,尔等却堵在城门口阻拦天子使节,究竟谁才是叛臣贼子?”
“这些人是假作犒赏,内含祸心,拿彭城的事情来害沈将军!”人群中还传来一两个抗议声,很快又得到了几个人的附和。
“你才是和沈公有仇!”刘裕厉声喝道,“阻拦天使,才是真正要害沈公!”
周围渐渐安静了下来。
看见情势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倾斜,刘裕悄悄松了口气,用一种息事宁人,通情达理的口吻对众人劝诱道:“你们在这里堵住门,难道你们的队主都不知道?耽搁了朝廷使节,沈公要责罚的,可是你们的队主!”
有人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速请沈公出来相见!”见情势有些向己方倾斜,刘裕又提高声音喊道。
在一阵旁观者看来极其漫长的沉默之后,有一位穿盔戴甲的年轻将军从城楼上奔了下来。
“未知天子使节到来,有失远迎,臣在此请罪……”这人一上前,其他士兵就纷纷给他让开道路,看来这人在军中颇有威望。
……又或者这些堵门士兵,都是这位将军手下的人?
“哦?”刘裕骑在马上,心念电转,提声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臣是豫章王参军沈攸之——”
“副贰不能接见天使!”刘裕不等他说完,马上又换了一副强势语气,喊道:“我们只和沈老将军宣旨!”
“这……”沈攸之看了刘裕一眼,咬了咬牙,转身回去城中报信。
不多时,城内走出一人,这人没有披盔带甲,只穿着一袭洗得发白的麻布衣裳,就这么走了出来。
正是白发苍苍,面容有些憔悴的沈庆之。
“沈公!”刘裕看见沈庆之出来,马上再次变脸,一翻身跳下马来,紧跑两步赶到沈庆之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
“沈公出来,我就安心了!”他握着沈庆之的手道,“朝廷中人人多口杂,但天子只相信沈公,沈公万万不可听信身边小人之言啊!”
刘裕说着,不由热泪盈眶。
他很信赖自己的这种表情,在过去,他就是靠这副诚挚的表情安定了自己麾下的将士。
他有信心,凭着自己的演技,沈庆之肯定能相信他的诚意!
而刚刚接到消息,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匆匆赶来的沈庆之看着面前这位在三天内骑马赶了七百多里地,却比身后病怏怏的朝廷使节还要活蹦乱跳的强悍公主在自己面前强作出一副梨花带雨,泫然欲泣的姿态,目瞪口呆。
在他身后,目睹了这一切变脸过程的徐侍郎也哑口无言。
[1]沈郎钱:东晋沈充所铸的一种钱币,质量很差。
[2]要须济江,缚取萧衍老公,以作太平寺主。——《南史》
这里老公作一种对年老男性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