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道寄奴曾住(2 / 2)
刘子业跳下牛车,努嘴示意宗将军把那个文官从车上解下来,冷笑道:“蘧典签,你可知罪吗?”
“臣……臣不知有何罪过。”那位蘧典签经过这一番折磨,气息已经十分微弱,“臣这次入境只是为义阳王奉表,请求归朝……”
“义阳王和太宰谋反,你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报知于我,反而替这个贼人迷惑朝廷,”刘子业带着一丝恶意的微笑道,“看来你不但是逆贼,还是比义阳王更狡猾的奸贼。”
“义阳王虽然性情褊急,素患狂惑,但现在居于徐州,对陛下事事恭敬,”蘧典签虽然气息奄奄,但仍是竭力抗辩道,“还请陛下不要听信小人之言……”
“朕没功夫听你狡辩,”刘子业打断他道,“这样吧,我听说清白的人,就是鬼神也会帮助他,不知鬼神能否帮助义阳王呢?”
他拍了拍手,高声叫道:“华愿儿!”
一位身材细长,面上带有笑纹的黄门走上前来,他身后跟着一位侍女,手里捧着一卷画轴。
“这样吧,就请你举起这幅大逆之人的画像,如果你是逆贼,自然会受到太宰画像的保护,让弓箭偏离;如果你被射中,那就是你与义阳王果然怀有叛心,连鬼神都不保佑你们,你看如何呀?”
“臣……臣……”蘧典签听闻此言,大为惊愕,他伸出一只手臂,似乎想去抓住侍女手中的画卷,但似乎是失了力气,无力地跌坐在地面上。
“你不听我的话吗?”刘子业兴味盎然地盯着他,举起了手中的弓箭,“看来逆贼果然都是一样凶顽。”
“陛下!”
弓箭斜斜飞出,掠过一旁侍女的发鬓,斜斜钉入后方园中的树干上。
刘子业切了一声,回头望向沈庆之,道,“将军可有什么话给我说吗?”
“这……”沈庆之见他方才一箭没有射中,大为惊愕,道,“不,只是臣年老昏愦,未敢直面陛下天威……”
刘子业也不再管他,悻悻转过身去,上前两步,再度举起弓箭对准了蘧典签。
这一次箭只偏斜的更厉害,直接遥遥越过后方的院墙,从院墙后面传来了一声轻巧物品的落水响声。
刘子业咬了咬牙,又上前两步,几乎是面对面地举起弓箭,这一箭射中了蘧典签的肩膀。蘧典签闷哼一声,当时扑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刘子业上前两步,用弓梢捣了捣蘧典签的脸,满意地点了点头,对一旁的华愿儿道:“把他连同他的破表文送回徐州。”
“你不杀他?”刘裕在一旁看了半天,对这个曾孙子已经大失所望,但还是忍不住对刘子业这种自掘坟墓的行为产生疑问。
“我真是要用他来威慑义阳王,让刘昶早日入朝,不然这种人外镇地方,怎么能让朝廷安心呢?”刘子怡不顾微微偏过头去的的沈庆之,越说越气,直接又拉起弓弦,对准了那个捧着画轴的侍女,又发出一箭。
那侍女惊叫一声,跌倒在了地上,手中的画轴应声落地,随着木轴头的转动慢慢铺开。
刘子业犹自不解恨,恨恨地向画像中人的脸上踩了几脚,吐了口吐沫说道:“天下的逆贼,全都是一个样子!”
刘裕本想再说些什么,但当他看到画像中人被弄脏的脸时,忽然嗓子像是被哽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即便是过了四十多年,画上的人已经长出了胡须,面容也变得苍老,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人是谁。
当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芒,慢慢被天际所吞没时,王妙珠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将自己洗濯的最后一件衣服晾在晾衣杆上。
今天不用去侍候主人,所以有足够的时间来换洗衣物,王妙珠很喜欢这种一个人独处的时光。就在她准备转身回屋的时候,忽然发现,对面的院墙下静静伫立着一个身影。
那个人正是她所侍候的公主。
王妙珠大吃一惊,没有想到为什么主人此刻孤身一人游荡在府邸里,左手还提着半瓶酒,连忙上前扶住她。
这位素来不太好相与的女主人居然任她把自己扶到院中石几前坐下,眼神一片清明,没有任何喝醉的样子。只是在这瓶酒喝光之后,又提出要求要王妙珠去拿来更多的酒。
王妙珠只好照做。
当她从厨下拿酒回来时,公主已经石几上睡着了,她放下酒瓶,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想要给公主加一件衣服。
王妙珠拿着衣服走近时,听见了伏在石几上的人正在喃喃自语,她凑近了想要听得更仔细些,而当她听清这些内容时,却不由自主地一愣。
刘裕清楚地知道自己睡着了,自从来到这个荒诞而又诡异的后世,他还没有好好地睡过一觉。
而在梦中,他看见了自己已故的,最喜爱的孩子,今天所看到的画像主角,他的第五个儿子,仍然用着年轻时那副美丽的相貌,悲哀而温和地看着他。
你是责备我吗?还是来宽慰我?
他想去拉刘义恭的手,但始终差上一寸,这个孩子的幻影就像泡沫一样在瞬间消逝了。
于是他垂下头,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指,说出了今天在华林园中就想到,自己却不愿意承认的话。
“……也许宣明,才是宋室的忠臣。”[2]
[1]冠履衣服,袖袂财制,日月改易,无复一定。乍长乍短,一广一狭,忽高忽卑,或粗或细,所饰无常,以同为快。——《抱朴子·讥惑》
[2]即谢晦,废少帝刘义符而立宋文帝刘义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