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玉京秋(十)(1 / 2)
那一天是苏倾值日,关好门窗, 背着书包出来, 天已晚了。紫红色晚霞铺在旷远天幕底端, 下面是远处雪松树顶。
家里离二中很近,大约十分钟路程, 故而她每天自己上下学。
书包上绒毛团钥匙链在拉链上一晃一晃,她听到背后有哗啦啦声音,想起妈妈给她装了一袋硬币, 眼里倏地有了笑,书包搁在腿上,手伸进去取了一枚,在手心里捏得热乎乎。
她很贪凉, 秋天也要吃雪糕。
距离小卖部还有最后一个拐角时候, 忽然一辆摩托车风驰电掣地驶过来,有人拽着她胳膊一拖, 拉上了车,捂着她嘴巴手满是烟味。摩托车驶进了小巷子里。
书包上钥匙链断了,孤零零地躺在水泥地上。
所幸天没黑透,巷道里穿拖鞋妇女拿着绿色塑料盆,懒洋洋地出门倒脏水, 溅在那两个胳膊画了纹身男人裤子上,那是个不好惹妇人, 他们吵着吵着推搡起来。
她穿着校服缩在墙角里, 腿脚发软, 一双空冥冥眼睛睁着,手背在背后悄悄拨电话,手心让汗水湿透,几乎握不住手机。
长按“1”是110,“2”是爸爸号码,她也不知道自己按是1还是2,约莫是2,因为她喊了爸爸之后,那边半天没有挂断。
那两个人欺近了她,一根烟夹在手里,前面有很长一段垂下烟蒂。
“你叫苏倾是不是?”
她摇头。
一巴掌上来,将她打蒙了:“让你说话。”
“别这么凶嘛。”另一个人闲闲笑着拦住他胳膊,手指划过她发红脸和颤抖嘴唇,“妹妹,别怪我们,你们家里得罪了不该得罪人,知不知道?”
“不知道。”她怯怯说,怕再挨一巴掌。
那个人打量她眼神变了变,似乎含有其他意味,慢慢贴过来,半蹲着在她身上扭蹭着。苏倾后背紧紧贴着墙,差点喊出来,但她只是张了下嘴,因为另外一个人把滚烫烟头靠近了她脸:“敢叫弄死你信不信?”
她藏在背后握着手机手抖个不停,但她没有叫,只是睁大了眼睛。
左手被蹲着那个男人握在掌中,面团似揉了又揉,拉着她手慢慢往下,伸进他发热裤子里:“你乖乖,配合一点,哥哥不难为你。”
她手握成拳,又被他强行张开,她蓦地大声说:“这是岷家巷。”
“岷家巷怎么了,有你同学?”那人笑着,拿嘴嘬她脸,声音都有些变了,“你长得好漂亮,是不是班里班花?”
“操!”旁边抽着烟放风男人猛然骂了一声,苏倾看到夜色里一个身影猛扑过来,手里拿着一根长棍,毫无章法地挥舞着,一下子砸到他肩膀上,很重声闷响,她身旁两个人马上惊得弹开来。
“滚开,给我滚远点!”那个人声嘶力竭地大喊,苏倾好半天才听出来,这个人是从没大声说过一句话爸爸。
摩托车引擎嗡嗡地响着,后座上那个人吹了声口哨:“给我识相点。今天是你女儿,明天是你老婆。”
尾气弥漫在空中。苏凯剧烈地喘息着,手上棍颓然放下来,原来那是家里晾衣杆,都中间都被打弯了去。
爸爸拉着她衣服角反复看了看,一句话也不讲,脸色有点吓人,苏倾怯怯喊了一声:“爸爸。”
这声一出,一下子被他搂紧怀里,他拍着她后背:“不怕不怕,爸爸错了。”他说了两句,竟然抱着她哽咽起来。
苏凯背过她书包,要拉着她走,她把左手藏在背后,不给他牵:“我想洗手。”
苏凯停了停,嗓子都有些哑了:“现在不能洗,到地方了洗,好不好?”
后来她才知道为什么不能洗。爸爸把她沾了浊液手拍在桌子上,冲着值班两个满脸漠然民警吼“这算不算证据”时候,她手被几双神情各异眼睛盯着,手指动了动,感到一阵屈辱。
那些目光很快落到了她脸上,带着别样兴味。
当班还有一个年轻女警,她沉默地看着,抽了张卫生纸,在饮水机里接了点水:“给孩子擦擦吧。”
“不能擦。”苏凯生了一张文气脸,也有知识分子执拗,“在你们地盘上发生这样事,我们市民还能有安全感吗?”
“就是没上学小混混,招惹这个招惹那个,不是犯大事人。这不是没怎么吗?听我一句劝,没必要立案。”
“我要求立案。”
“实话告诉你吧。”年龄大些警察四十来岁,头发里掺着半数银丝,披着警服外套,一副和事佬模样,“立案了,也抓不住。晚上不安全,以后放学早点回家,不要在外面贪玩。”
苏凯情绪有些濒临失控了:“你们不是有DNA检测吗?不是能把人定位了吗?恳请你们抓紧时间取证,我孩子想洗手。”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都没有作声。年轻那个抱着怀,目光从苏倾脸上滑过去:“你这孩子多大了?”
苏凯绷着嘴角:“今年刚十四。”
“哦,十四了。”他点下点,想了想,转向苏倾,“长得挺可爱呀,在学校有人追你没有?”
苏倾坐立不安地摇了摇头。
“那么有没有交一些社会上朋友?”
苏凯猛地打断他:“你什么意思?”
“没意思。”年轻警察说,“我合理怀疑你女儿是在跟那个人谈恋爱,不敢告诉你,被发现就谎称被侵犯,这种情况我们见多了,建议你们两个好好聊一下,不要占用公共资源。”
苏凯猛地站起来,让那个女警从背后拉住了,他伸手指着那年轻人:“你说话注意点。”
苏倾咬着唇,下唇都让她咬痛了,她才开口,眼睛只看着那个女警,声音细软却拗:“我没有跟他谈恋爱。我不认识他。”
女警怔了一下,手上也不知不觉松开了,苏凯扯着衣服坐下来。
“听见我女儿说什么了吗?”苏凯眼底发红,一双手搁在桌上扭着在一起,半晌,疲倦声音响起来:“如果这个不能立案话,我可以再加一条——他们不是路过,是有目打击报复,因为我们现居地在拆迁范围内,目前还没有签约。”
他把手机扔在桌面上,颓然揪住自己头发,“一个月以来,我们家受到了严重骚扰,真……没有办法坚持下去了,我请求你们……帮帮我。”
两个警察再次对视一眼,苏倾敏锐地觉察到了那种隐秘情绪,隐隐有些不安——因为那好像不是她心中警察该有眼神。
年轻警察说:“那做笔录吧。”
在苏倾十四年人生里,从来没有做过笔录,苏凯也没有。所以当她被单独带进那间小屋子里时候,没有人提出什么异议。
后来过了好多年,她才知道,真正笔录到底是什么程序。
那时她一个人坐在屋子中央圆凳上,那两个警察趴着桌子,坐得离她很远,屋里光线很暗,排风扇缓慢地转,让她有种错觉,像电视剧里审讯。
她说了自己名字,简要地讲了一下事情发生经过,她还描述了一下那两个人长相和胳膊上纹身,不过马上就被不耐烦地打断:“问你这个了吗?”
她眨了一下眼睛,没再作声。
“问什么你答什么,知道了吗?”
她点一下头:“嗯。”
随后他们开始提问:“他怎么侵犯你,脱你衣服了吗?”
“……没。”
“那是怎么呀?说详细点。”
屋子里又闷又暗,苏倾鼻尖出汗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她讲过内容,他们又让再重复一遍。
年轻警察拿笔敲敲桌子:“用什么猥亵你?用嘴,手还是生/殖器,说话呀。”
苏倾眼睛茫然睁大着,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了艰难声音:“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