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第147章(1 / 2)
水渠北面的尽头,矗立着新宫中地势最高的朱雀台。
台高九层,阁顶俯瞰整个洛阳内城,布局设计精巧,连接前朝外殿与帝寝,防御森严、易守难攻,是平日萧劭与心腹重臣秘议政务的所在。
此时髹金黑漆屏风后的萧劭,一面更换下繁琐的玄衣纁裳,一面聆听屏风后奉旨前来的许落星、夏元之二人,奏报政务——
夏元之道:“因为之前王迴受刑而亡的事,那些降臣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芥蒂和担忧的。陛下今日封赐陆澂姐弟,也算是给他们吃了一剂定心丸,眼下再下旨让江左世家北迁洛阳,应是最好的时机。”
许落星也赞同道:“世家北迁之后,整个大齐的政权中心都将控制到帝京,同时也能斩断那些氏族与南疆暗通款曲的可能,宜早不宜迟。”
内侍跪地系好最后一截丝绦,萧劭轻挽锦袍衣袖,神情沉吟地从屏风后缓缓踱出,看了眼夏元之。
“那此事就交由你去办吧。明日一早,朕就将旨意下达中书省,你可尽快准备南下。”
“是!”
夏元之了解萧劭的行事效率,当即便领旨退下,出宫备行。
萧劭朝留下的许落星抬手示意,两人走到临台的窗边坐下。
许落星如今高居丞相之位,行事作派倒依旧秉行布衣之风,官袍简素、神色整肃,坐下之后,谏言道:
“陛下安排陆澂素衣请降之举甚是精妙,震慑与施恩皆恰到好处,如今南朝世家的棘手问题暂得缓解,陛下接下来理应尽快解决北疆的两虎相争。”
当日凉州的军将颜至德延误了救兵增援建业的时机,间接导致安思远的惨死,事后萧劭为了平息安氏将领的怒气,在颜至德攻下安庆府之后,问罪将其斩杀,算是在很大程度上狠驳了周孝义的颜面。
许落星继续道:“以周孝义的性情而言,此事他定然心存不满,因此陛下两次下旨宣召他进京、皆被其称病拒绝。眼下想要解他的心结,陛下只能做两件事,一,削夺风闾城的安氏的兵权,将北疆三军至少一半的兵力转授凉州。其二,晋封周孝义女儿的位份。若是陛下打算从中原或者江南世家中择选皇后,那周音绮可进贵妃之位。若陛下打算让安侯的女儿也入宫,那么周音绮就需升至后位。此二件事,缺一不可。”
萧劭取过侍从奉上的茶壶,为许落星亲自斟满半盏,淡然道:
“朕若一概不肯,又当如何?”
*
阿渺跟着徐氏母女在偏殿坐了一会儿,用了些茶点。
嬿婉哭过一场,情绪稍缓,慢慢也肯跟阿渺搭话了,聊起过去一年发生的各种事,譬如她现在搬来了洛阳,新置的侯府就在最靠近皇城的临云街,又譬如赵白瑜得知阿渺被安全寻回之后,便自请调守北疆,呼延义以为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喜滋滋地跑去表白,结果惨遭无情拒绝……
两人毕竟是打小的闺密,只要避开那些定然会引发不快的话题,很容易就聊到了一起。
倒是后来宝华找了过来,瞧见公主哭花了的妆容,吓了一跳,赶忙唤人来补妆。
“流光殿那边传了话,晚上的正宴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宝华指挥着侍女:“赶紧给公主补好妆,再把那条银线暗纹的帔子拿来。”
阿渺本就不想去赴宴,恨不得都不用起身。
徐氏见状将嬿婉拉起,哄着阿渺:“乖乖儿赶紧拾掇好,我先带嬿婉过去,在宴席上等着你!”
阿渺无奈,只得任由着宫女们七手八脚地、又重新将自己装扮了一番。
待整理妥当,踏出殿门时,外面的天色已是即将转暗。
举行正宴的流光殿临水而建,与西面的紫清殿、东面的纯熙殿,同倚宫中的御湖。
为免误了宴时,宝华让内侍引着阿渺乘了御舫、由水路前往流光殿,自己则登了辇车,另行旁路。
阿渺等人抵至停泊御舫的湖畔,远远见旁边的花林小道之中,有几名手执风灯的宫娥也正款款走近。
宫娥的身后,当先一人,是阿渺的堂姐萧华音。
华音幼时与令露交好,也是帮忙嘲笑揶揄阿渺的“主力”之一。陆元恒掌控建业之后,萧华音与许多滞留京城的萧氏宗室一样、失去了原有的权力地位,及笄之后,还曾被陆元恒下旨赐嫁给了张隐锐的内侄。
后来南朝倾覆,萧劭将萧氏宗亲接至了洛阳,萧华音便自主废了婚事,随着宗室一同北上。如今时常跟在令露身边,帮忙照顾太皇太后的起居。
她抬眼望见阿渺,连忙上前行礼:“长公主。”
阿渺的视线,却越过萧华音,定定落在了她身后二人的身上。
一年多未见,陆锦霞的神情憔悴了许多,昔日在建业城中执掌权柄的凌厉、被一种更似冷漠的傲然所代替,腰背挺直地娉婷而立,容貌依旧有种盛放的美丽。
而另外那人……
萧华音循着阿渺的视线转头,解释道:
“哦,淮南郡侯和郑国夫人今日领了封赐,主上特许他们去长生殿叩谢太皇太后慈恩。眼下我们正要一同去流光殿的夜宴。”
陆锦霞盯着阿渺,走上前来,敛衽行礼:
“长公主殿下,别来无恙。”
阿渺想起两人最后一次的见面:溅满鲜血的太极殿、被割去了头颅的程卓、哭喊着的孩子,还有怒吼着必取自己性命的锦霞……
她莫名有些尴尬,踌躇一瞬,唤了声:
“霞姐。”
锦霞似乎从阿渺的反应中读出了些什么,目光闪烁着几许探究与研判,继而转向身后那道踯躅的身影:
“阿澂,怎么不来拜见公主?”
阿渺隐约体会到了锦霞语气中的某种意图,思绪一瞬杂乱难辨,垂眸道:“不必了!”
语毕,转身就往御舫的方向走。
走出两步,却又迟疑着停了下来,沉默片刻,轻声吩咐侍官:
“让他们……也一起上船吧。”
阿渺与萧华音幼时不睦,长大了好像也没什么共同话题,一起坐进了舫中,都下意识地回避视线、拢袖沉默。
倒是锦霞显得大方闲适,越过舱窗、观赏着御湖两侧景致,叹道:
“能在洛阳建造如此大的人工湖,着实难得。”
转向阿渺,“长公主是更喜欢洛阳,还是建业?”
阿渺斟酌了一瞬,“当然是洛阳。”
锦霞笑了笑,站起身来,“那可否请公主略尽地主之谊,介绍一下宫中名景?”
说着,盈盈走出舱门,踏上甲板。
阿渺踌躇片刻,也起身跟了出去。
湖面水声轻涟、夕光潋滟,两侧花林盛放,美不胜收。
船舷一侧,因避嫌而独留舱外的陆澂,一袭天青长袍,迎风而立,闻声转过头来,侧颜映在暮色里,如月如玉。
锦霞顺着阿渺的视线投去一瞥,轻勾嘴角:
“听阿澂说,你跟他在海岛上一起生活了一年多。看样子,你们相处得还不错。”
阿渺抑住情绪,走到船头,低声却清晰地说道:
“霞姐若以为,利用任何已经过去的情分、就能拿捏住我,那可趁早死心。我皇兄既已饶了你们的性命、又赐予爵位,足见宽宏,你也应该知足了。”
锦霞面色不改,垂眸理了理袖口,“你以为,我是在为自己博什么吗?我只是可怜阿澂。他这一生,活得比任何人都清醒,可偏偏却又不得不、一直为别人而活。若是你,还因为他曾为你所做的一切、有一点点的愧疚或者感动,那么请你、和你的兄长,不要把不该他承受的罪责与屈辱、强加到他身上。他至此所受过的痛苦,已经足够抵消生为了陆氏长子的原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