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代汉者当涂高也(1 / 2)
天已黑,谯宅。
谯周请来的客人,基本都吃好喝好,聊得也尽兴,便到了说离别的时刻。
众人相继拜别。
最终,还剩一人未走,那是谁?
便是今日第一到来之人,罗宪。
谯周送完一些客人,走回前堂,见罗宪还站在那里,看起来是专门为了等自己,于是走近道:“令则啊,你是不是还有话要对我说。”
罗宪道:“先生,刚才人太多,学生不好说。现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才好开口。”
“请坐。”谯周请他坐下,吩咐长子谯熙倒茶,二人继续交谈。
罗宪道:“之前学生代表国家出使吴国,又分析当今天下形势。我担心再这样下去会出现大问题,甚至无法挽回大势。若国家遭遇不幸,我身为一个将领,终究无法原谅自己。”
谯周饮了口茶,淡淡一笑,看着他道:“先请用茶,这事其实不那么复杂。”
罗宪饮了口,道:“还请先生明示。”
谯周放下茶具,道:“天下大势,分分合合,终归一统,这些不是你与我能够决断的。所以只要你能做好你的本职,就不会有遗憾。”
罗宪思索后道:“学生常在太子身边,感觉太子有先帝之风,教导他远离黄皓,学习治国之道,不知能否成器。”
谯周笑道:“你很用心呢,太子若能成器,那真是国家之幸。至于黄皓,你还是不要去惹他,你的性格太刚直了,这对你入朝为官并不好。”
罗宪道:“这学生是知道的,只是感慨局势之下,已经很难转变。若有一天阉党要报复我,我又该如何?”
谯周站起来,摸了摸胡须,看着堂外,道:“也不难办,如果不能出入皇宫,便可以走往四方。我听说南中庲降都督阎宇很看重你,而最近陛下正考虑向巴东增兵,打算派遣他去。你若不能在成都便可以去做他的副将。”
罗宪也站起来,走到谯周身后拜道:“谢先生,学生知道该怎么做了。”
谯周转过身来,将他扶起,道:“令则啊,若要走出那一步,还请走好自己的路,要好好把握命运自己啊。”
罗宪眼中忽显泪光,又镇定道:“先生教诲,学生铭记于心,此生不忘,学生就此告辞!”
谯周道:“去吧!”
罗宪便离开了谯宅。
谯周回到前堂坐下,深深地感觉到,罗宪或许真遇到一些麻烦,而这样的麻烦或许是天注定的,他不适合这里,就只能由他而去。
这时长子谯熙走来,见父亲一个人坐于前堂,道:“父亲,这么晚了,你还要等陈寿吗?”
谯周看了他一眼,道:“不等了,就去睡觉,你明天帮我做件事。”
谯熙道:“请父亲吩咐。”
第二天天亮,成都郊外,客店。
陈寿睁开双眼,很快起身,伸伸腰杆,打开房门。
结账后继续赶路。可没走几步,他心里忽然愧疚起来,这是为何?
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迟到了。可没办法,迟到之事已经无法改变。但想着迟到总比不到要强,只要能见到自己的先生,也没多大问题。所以陈寿很快调整心态,走去成都城门。
当陈寿走到离城门还有几十步时,被人拦下。
陈寿一看,原来是谯周的长子谯熙。
陈寿道:“谯兄,好巧,你怎么在这。”
谯熙道:“承祚,这不是巧合,而是家父让我在这里等你。”
陈寿受宠若惊般道:“是真的吗,先生怎么知道我今日从此门入城?”
谯熙笑道:“先生毕竟是先生,他料定你今日必从此门而入。”
陈寿道:“这,先生太了解我了,这让我怎么承受得起。”
谯熙道:“哪有那么严重,放轻松一点,一起入城吧。”
于是二人一起走进城门。
到了谯宅。走进前堂。
陈寿观望左右,见谯先生不在,道:“谯兄,先生今日好像不在家。”
这时有人走来,手里端着熟食,便是谯二公子谯贤,谯贤道:“承祚,家父说了,你一路过来很辛苦,请先吃了这碗肉粥。”
陈寿接下肉粥。等吃完后又有人走来,便是谯三公子谯同,谯同道:“承祚,家父在书房等你。”
于是陈寿随谯同去了书房。
一进书房,果然谯周正在那里坐着。陈寿赶紧礼拜道:“学生陈寿拜见先生。”
谯周道:“承祚,好几年不见了。”
陈寿道:“是的,冠礼之后,已有五年。”
谯周道:“五年了,好快,请入座。”
陈寿坐下,谯同离开。
谯周看着陈寿,道:“人虽然长大了,怎么感觉却瘦了。”
陈寿道:“不瞒先生,刚才那碗肉粥是学生三个月来第一次吃肉。”
谯周稍显疑惑,道:“看来生活有困难,以后想吃肉就到先生这来,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陈寿道:“谢先生关爱。”
谯周道:“对了,令尊现在可好。”
陈寿道:“家父在家休息,人很好。”
谯周点了点头,道:“我和你父亲是同郡好友,他比我小几岁,我俩一起长大,他读书不行就去从军,我读书还行就在成都为官。当然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你父亲这人,一辈子就打了一次败仗,可惜败得太惨,我真为他感到遗憾。”
陈寿道:“家父命不好,这辈子碌碌无为,就这么过去了。”
谯周道:“但是你跟你父亲有很大不同。”
陈寿惊讶,道:“我?学生不太明白。”
谯周笑着饮了口茶,陈寿亦如此。
谯周放下茶具,道:“对了,你是不是收到通知晚了些,所以迟来一日。”
陈寿道:“学生迟来一日,主要问题不在先生,而是其他。”
谯周追问:“此话怎讲?”
陈寿道:“刚才说过我三个月没有吃肉,不仅是肉,可能连饭都快吃不起了。原因是家父因病没了工作,我也没有,所以家里断了收入。这次收到通知,家里因为没钱,无法给我路费。家父便想把家里粮食卖了给我凑钱,我说不行,因为若是来年赶上收成不好,或增加粮税,我家就更难维持。我便告诉父亲,我写得一手好字,可以靠卖字赚路费来成都。”
谯周道:“然后呢?”
陈寿道:“我的想法是很好,可出去之后才发现,实际情况并不太好。在县城的时候,找我写字的人还算不少。但离开县城,乡间路上找我写字的人就变得很少。这是为何,不是因为我写字水平不行,而是国内穷人太多,所以我基本上是以半卖半送的方式一路写字赚路费而来,这样就迟到了。”
谯周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仅是你家,如今全国百姓手里的钱都少了,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写家书的。”见陈寿眼神迷茫,谯周继续道:“承祚,虽然你来迟了,但为师并没有怪你,你不用自责。”
陈寿道:“谢先生。”
谯周道:“你二十五岁也不小了,应该找个工作,凭你的才学找工作应该不难吧。”
陈寿皱眉道:“其实很难。”
谯周道:“为何很难?”
陈寿仰望屋顶,道:“国力不行,所以找不到工作。”
谯周道:“这是何意?”
陈寿又低下头,道:“三十几年前,诸葛丞相执政,国力日上,百姓安居乐业,家父仰慕丞相因此去他军中效力。三十几年后,陈尚书令执政,国力日下,百姓疲惫贫苦,学生常感困惑,所以不知去哪儿效力。”
谯周叹息一声,觉得陈寿说得并非丧气话,或有几分道理,道:“那你知道为师请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吗?”
陈寿道:“学生不知。”
谯周站起来,道:“走,随我去后院。”
于是二人来到谯宅后院小亭入座,谯周拿出一个书卷,道:“你看这个。”
陈寿接过书卷,有些不解,但还是按谯周要求,开始阅读。
没错,陈寿此时阅读的文章正是谯周所写之《仇国论》。
良久,阅读完。陈寿将卷还于谯周。
谯周把卷放于一旁,道:“承祚,读后感觉如何?”
陈寿道:“学生可以用四个字来总结这篇《仇国论》。”
谯周道:“哪四个字?”
陈寿道:“天不佑汉!”
忽然,刮来一阵风。
冬天的成都,一般不怎么刮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