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皑皑冬雪夜归人(1 / 2)
天启五年,十二月初九。昨夜开始的雪已经渐渐停歇,薄薄的积雪笼罩着川南的清晨。
从高处往下瞭望,城内道道黢黑、冷清的街道连着茅屋瓦房,零落的炊烟点缀其间,街道上偶尔走过的人们,行色匆匆。
县城主干道贯穿南北门。从北门往外,远山近树皆素裹,道道田垄高低起伏,白的雪、黑的石、冒着白气的溪流,融入天与地的水墨画,清新简洁。薛克固执地认为,这就是古人写意山水的灵感来源。
老旧牛车沿着城外主路缓缓前行,随着路面的起伏颠簸,发出吱扭吱扭的声响。薛克盘腿坐在车上,听赶车的刘二絮絮叨叨说着庄子上的事。
“咱家的庄子里有一百三十五户人家,原来不止这个数,后来有些人家~没人了。现在活着的爷爷辈,大多跟着老太爷去过朝鲜。那时候啊~人多着呢~朝廷还不坏,死了人就给抚恤。虽说多少会被上头克扣一点,但总有些能落咱头上……粮食收成也比现在好~老太爷仁义,该给庄上的从不含糊,日子还过得下去。
那些老兄弟如今活着的不多咯,现在庄子上管事的老秋头就是。老家伙也可怜,之前儿子刚刚娶了媳妇,还没过几天松快日子,进山采药,被毒蛇给咬了,还没到家人就没了。儿媳妇也改嫁了,连个血脉都没给老秋家留下。您说这事找谁说理去?
去岁跟着老爷去陕南的,都是老兄弟们的儿辈、孙辈,就差了许多,就没一个上过战场、见过血的,我还说跟着去,谁曾想老爷不让,兴许我去了,老爷能平安回来也说不定呢……今年庄上添了那么多孤儿寡母的~往后啊……难过咯~”
刘二絮絮叨叨、有些凌乱地说,薛克则安安静静地听。对老人来说,他们要的或许不是答案、不是回应,而是倾听。人老了总有些舍不得、放不下的东西,是怀念也是担忧。
薛克前世的孤儿院和养老院紧挨着。天气好的时候,老人们就会过来孤儿院的草坪上坐着聊聊天、逗逗孩子,孤独的老人和失孤的孩子相处得其乐融融。薛克就是这么长大的,很能明白老人的心思。两人就这么一个说,一个听着到了庄子外面。
“少爷,这路过不去,咱得下来走一段。”刘二缓缓停下牛车,回头对身后的薛克说道。
“嗯~”薛克跳下车,轻轻拍拍刘二微微佝偻的后背,“没事的刘伯,以后会好的。”说罢转身向前走去。
前方是一排稀稀落落、高高低低的篱笆围着的一片低矮茅草房。通往篱笆内的土路上积雪混合着黑泥、动物粪便,人、狗、牛、羊各种脚印乱七八糟、密密麻麻地互相交织在一片泥泞,牛车车轮容易被陷进去,二人只能下车步行。刘二走在前头,薛克提起衣服的下摆跟随。
刚到庄口,刘二朝里大声嚷嚷:“老秋头,赶紧出来,少爷来了”。
不一会,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弓着身从巷子里小跑出来,后面陆陆续续跟出七八个半大孩子好奇地张望。身上大多衣衫褴褛,破麻布衣服混杂着补丁与豁口,露出干稻草、芦花等一些乱七八糟的填充物,十几只光脚踩在泥地里噗嗤噗嗤地响。
老秋头算是这些人里衣着最齐整的,也不过是一件皱皱巴巴带着好几个补丁的旧棉袄,搭配下身的麻布裤子、破草鞋,花白散乱的头发、胡子在风中凌乱。
刘二看老头过来了,转身对一边的薛克说,“这是秋二贵,咱们都喊他老秋头,是庄子上管事的。”
“秋二贵见过少爷,不知道您今天过来,没啥准备。”老人边哈着腰边在前头引路,边驱赶着围观的几个孩子:“都滚回屋里去,冻不死你们几个傻货。猴子,你们几个要再敢在道边上拉屎,老子抽死你!”孩子们一哄而散跑了。
“无妨、无妨,我只是顺路来看看,您别客气。”薛克笑着回应。
平日在家里,他跟刘二两口子相处的模式更类似于家人,少有拘束。如今一个老人对自己点头哈腰的,实在是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