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 37 章(1 / 2)
第三十七章
马二山大惊失色。
这个时候反而是程勉语气冷静下来:“把他抬进去, 让老于拿我的药箱子来。”
马二山扶着赵疆,只觉得泰山将倾,无比沉重地压在他的身上, 让他几乎无法支撑。
“快点!”程勉的一嗓子吼醒了他。
闻声赶出来的老于目眦欲裂。
邓瑜攥紧手, 胸前的伤口已感觉不到疼痛。他对老于点了点头,道:“关府门吧。”
闭门, 闭户,各人安守其位, 任何人不得擅动,如有串联乱走、打探消息的, 就地拿下, 关押容后再审。
沉沉夜幕之中, 长公主府的朱漆大门缓缓闭拢。
三人抬着赵疆, 迅速进入内院,没有惊动旁人。
但邓瑜看见大公子赵璟的房间还亮着灯。
“爹爹可是喝醉了?”三头身的小娃娃仍然穿戴整齐, 显然是一直等着的。
赵璟手中端着醒酒汤, 这是他让王屠叔叔一直温在灶上的。上一回程大夫说爹爹若喝醉了酒就睡, 醒来总要头疼,赵璟已记在了心里。
他仰着头, 正对上邓瑜一张在夜幕中显得格外黑漆漆的脸。
他觉得邓叔叔今天神情有些古怪。
邓瑜伸手接过了赵璟手中的托盘,低声道:“卑职会将醒酒汤给二爷送进去的。”
他看见赵璟担忧的小眼神,又描补了一句:“二爷醉得厉害,只怕现下没空见公子, 您先回去歇息吧。”
赵璟退出两步,就在邓瑜悄松口气的时候,却见小孩停住了脚步。
“邓将军去吧,我在这里等着。”赵璟有赵璟的固执:“爹爹喝了醒酒汤, 璟就去睡觉。”
爹爹操劳辛苦,尚未入睡。他身为人子,不能亲身照顾,侍茶奉水,已是过错。又怎能安心独去安睡?
邓瑜听大公子口称“邓将军”,就知道以自己的口舌的劝不回这孩子。
他只得端着托盘,回身进屋。
二爷如今情状,是万万不能让大公子瞧见的。
屋内,老于和程勉都在。
赵疆平卧榻上,来不及更换的衣服前襟上尽是深色的血污。
他此时仍有神智,半阖的眼帘下目光投向邓瑜。
邓瑜低声道:“二爷,是大公子。”
他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一旁的桌案上。
程勉顾不得理会邓瑜说什么。他已催赵疆吐了一轮,又给他喂下驱避百毒的秘药,此时手执一把银光闪闪的小刀,对赵疆道:“这是要给你放出毒血。”
赵疆对他轻轻颔首,却对邓瑜出声道:“让他回去睡觉。”
邓瑜点头,目光落在那闪动的银刀上。
只见程勉手动如风,刀尖闪过之际,已将赵疆五指的指尖都割开一道口子。
鲜血顺着赵疆指尖滴滴答答地落下。
这一点疼痛赵疆并不在意。他被要求描述自己的症状,痛或者痒,冷或者热,任何一丝一毫的反应都要“如实汇报”。
盖因程勉也难以推测这毒的种类,现在用的都是急救解毒万用万通的法子,若要彻底解除这毒,还要对症施为才行。
“程大夫,我头疼。”赵疆道。
程勉咬着后槽牙,对他带点玩笑带点轻佻的语气恨得不行,但不得不说,赵疆本人这轻松的态度,让他被攥紧的心脏得到了一丝喘息的空间。
只一搭赵疆的脉,便觉得如狼奔豚突,搏动得乱七八糟。
程勉立时从药匣子里找出两粒保心的药来命令赵疆含着,紧接着掏出一整套银针,弹指之间将赵疆扎成了个刺猬。
“你慌什么。”赵疆看着程勉手抖,道:“你都救过我一次了。”
程勉皱眉,一边手上动作不停,一边咬牙道:“我何时救过?说什么胡话……”
他的手突然一顿。
……胡话?
程勉再凝神去看赵疆的眼睛,顿时神情一凛——
他竟迷了神智!
而此时,赵疆已坠入梦中。
似梦非梦之间,许多画面如走马灯般在眼前回旋转动,叫他一阵阵的晕眩。
他看到了年轻的赵英,在北境大营练兵的点将台上,赵疆从他父帅的大氅中钻出半个脑袋,惹得下方众将发笑;
他看到了少年时的赵堤,他们偷偷跑到雁峰山下去骑马,遇见北胡人,赵堤用刀鞘上的宝石和他们买了一只羊烤来吃;
他还看见邓瑾,看见老于,看见王屠,年轻的,意气风发的……
都是他上辈子的,在戎马倥偬之间早已遗忘的情形。
三十余年,岁月散埃尘。
这年轻的身体中居住的沧桑的灵魂,突然之间发现了被洗磨一新的,散落在记忆之中的宝珠。
赵疆不受控制地向前冲去,他伸出手,想要碰触,想要捡拾。
可那些画面却在他指尖将将触及的刹那,骤然扭曲,便如水月镜花一般霎时消散。
“还……”
“还……”
程勉刺入最后一根银针,便听得赵疆口中如梦呓般喃喃。他凑过去细听。
下一刻,赵疆突然暴起,一只手如铁钳般抓住了程勉的肩膀,他怒吼道:“还给我!”
程勉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拉得一个趔趄。
还好老于反应快些,抢步上前按住赵疆,这才教程勉免于被锁喉勒死的命运。
邓瑜紧攥双拳,从口中挤出几个字道:“不然,把二爷打晕吧……”
程勉却厉声道:“不可!”
他喘息未平,但却顾不得自己脖子上正浮现出来的淤痕,紧盯着赵疆挣动的身子,“他或许是看见了幻象,正是毒药作祟。若是将他打晕,这毒发不出来,淤积体内,大大不好。”
他们听见赵疆的声音如此愤怒,竟至于嘶哑凄厉。
不忍卒听。
邓瑜眼眶已红的,嘶声道:“难道便让二爷他这么挺着?”
程勉咬牙道:“就这么挺着。”
他道:“这毒我已有数。是使人疯癫发狂,心智迷乱以至力竭之毒。初看仿佛醉酒,人却会逐渐暴戾失神,甚至做出伤人乃至自伤的举动。”
“我这边开方子。”程勉挪到桌前奋笔疾书,一边道:“在他服药解毒之前,捆着他。”
此时他知道毒药有解,语气沉静从容许多,俨然成了这一屋子人的主心骨。
邓瑜却不忍心,他看着赵疆被老于困在臂弯之中,双手反折,指尖依旧不断冒出黑红的血来。
血流汩汩,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淌出数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他在挣扎。
邓瑜正要再问,便觉程勉有些安静的出奇。他转身,顺着程勉的目光望去,便见璟公子就站在房门处。
他们无人注意之时,这孩子自己走了进来。
邓瑜浑身一悚,却已来不及挡住赵璟的视线。
程勉嘴唇瓮合,却不知此刻该说些什么。
赵璟抬步便要奔向床榻。
赵疆睁起一双猩红的眼,在昏花缭乱之中,勉强辨认出那个幼小的影子。
是赵璟。是他的长子。
他为什么在这里?他难道不应该在北境,在随着静石先生读书么?
随着赵璟越离越近,他的身影也在扭曲的光晕中越拉越长,越长越高,在这三步之内,他便长成了一个青年。
他如此急切,难道是巴不得他尽快去死?
对,他长大了,他不能忍受他这个霸道的君父了。他要做这个国家的主宰,而且做的比他更好,比他更英明,更仁爱。
他为什么哭?他为什么叫喊?
像离群悲鸟一样的尖锐,如孩童惊梦一样声嘶力竭。
赵疆控制着体内愈来愈暴戾的欲|望,他死死扣着老于禁锢自己的手臂,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要挣脱,还是怕会挣脱。
“滚出去!”赵疆一声暴喝。
他是他的儿子。
他早慧,他聪颖,他人人称赞。但他是他的儿子。
他心机深沉,他逼宫夺权。但他是他儿子。
赵疆脸上肌肉挛动,额角青筋暴起,只觉得浑身的热度烧得他每一条血管都要爆开!
“爹爹,放开我——我要看爹爹——”
那声音挣扎着,断续着,近在耳畔,仿佛泣血一样,向着他扑来。
谁在阻拦他?这是否是他在演一出悲情的戏码?
他用力眨着眼睛,看到他儿子跪倒在床榻前。
他在掉眼泪,声音颤抖地道:“爹爹……”
幻影变化,一时是稚子,一时是青年,赵疆在眩晕中已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年。
“滚……”他咬牙喘息着,吞回怒吼。
他注视这这张在视野中来回变换,隐约重叠的脸。
赵璟,他在害怕吗?
赵疆只能在抑制着杀意的同时,凭本能强撑着声音,慢慢地道:“你出去吧,乖乖。”
他扣着不知是谁的手,“绑住我,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