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暮冰化雪(六)(1 / 2)
两个太监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率先上前动手。
赵钰大怒:“你们听不见本宫说的话吗?还不快去!”
依旧没人敢动,甚至左边太监试探着低声求恳:“殿下息怒,殿下……”
赵钰侧头眼神凌厉横了他一眼。
到底是跟在身边侍奉多年的主子,这一眼扫过,太监心中便有了底。
他与右边太监换了个眼色,旋即齐齐向前走来。
知翠吓得魂飞魄散,哪成想他们竟敢真的动手:“公主殿下开恩!公主殿下,不可啊……”
她慌乱求饶,而姜眠却只默默退了三步,脚已踩在湖边:“殿下,听闻皇上今夜留宿晴和宫,就在这对面——皇上近在咫尺,您如此苦苦相逼就不怕事情闹大么?”
“你说什么?!”听了这话赵钰更怒火中烧,“姜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用父皇压本宫?!”
一时间她竟顾不得两个太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揪姜眠的衣领作势将她往后带。
下一刻巨大的拉扯感传来。
千钧一发间赵钰被侍从猛地向后一拽,还没反应过来,只听“扑通”一声。
水花四溅,浇了她满头满脸。
她们就站在湖边,天色昏暗,赵钰自己也没看清,只知自己伸手混乱间,姜眠身子打斜就这么摔入湖中。
知翠恐惧的惨呼声响起:
“姑娘——”
“来人啊!快来人!”
“姜姑娘落水了!救命啊!”
知翠撕心裂肺大喊——这是什么时候?!按时间推算,姜大人不出快要抵京了!
如果姜眠在宫中受了丝毫罪,他们这些伺候的有几条命都不够抵。
赵钰却比知翠还要慌:“姜眠、姜眠真的掉下去了……快、快救人!快救人啊!!”
方才怒归怒,但自始至终,她从未想过真的让姜眠落水,不过吓唬吓唬想看她哭泣求饶。
姜眠出事,她是公主也担待不起。
“是她自己掉下去的,是她自己……”赵钰慌乱念叨着,声音渐弱,脸色发白。
是她自己掉下去的又怎么样?
姜眠溺毙在皇宫,死在姜重山即将进宫之前……他兵戎半生不过这一个牵挂,届时滔天怒火必难平息,这后果……
赵钰骇的声都变了调:“她不能死……绝不能死!你们这群废物还杵在这做什么?还不快去救人啊!!”
身后几个太监面无人色,反应过来,不等赵钰这句话说完,立刻纷纷跳入水中去寻。
一干宫女也都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恐惧地大声呼救,会水的也都纷纷跳下去寻人。这样大的动静,很快叫开了晴和宫的大门。
“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皇上还在这呢。”新任的总管太监蔡佛玉皱着眉,向外低斥了一声,小心搀着皇上向这边走来。
众人瑟瑟发抖跪下,赵钰也慌忙扑倒在地:“父皇……父皇,姜眠……她失足掉到湖里去了……”
平地起惊雷,皇帝瞬间拧紧了眉。
面上还算稳,他看向微屿湖偶尔有几处扑腾着水花,那是寻人的宫女太监。
偌大湖面像吞没黑夜的洞,冰冷渗人。
皇帝眼底黑的惊人,正要说话,忽然远处急匆匆跑来一卫兵,跪地抱拳:
“启禀皇上,传金吾营左卫将军韩子毅大人的话:姜大将军与大公子已至宫城,在奉元殿外等候召见。”
皇帝一把拂开搀扶他的蔡佛玉:“你说——姜重山已经回来了?他进宫了?”
“回皇上的话……是。”
“快,”皇帝面容终于出现一丝裂缝,指着湖面,指尖微微颤抖,“晴和宫所有禁军立刻下去寻人,务必半柱香内将人救上来!”
……
晴和宫外大乱,人声与水声彻底撕裂寂静的夜空。
一片喧嚣中,宴云笺身形如魅,悄无声息踏进主殿。
他步轻如云,没发出任何响动,仪华公主却似有所感转过头来。
“你……”
这艳绝无双的容颜,让她恍惚,以为看到再也不会见到那个谪仙般的男子。
很快,她倏然站起颤声问“……阿笺?你、你是阿笺么?”
“娘。”宴云笺唤了一声。
同时在她身前双膝跪地,双手交叠,掌心向下端在胸前。
身姿如松竹鹤影,极为端正的大昭晚辈礼。
仪华公主冲上前,手足无措甚至有些不敢碰他。
“你是阿笺?真是阿笺……你的脸……你的眼睛怎么了?”
她手抖得厉害,铁链发出铮铮沉重响声。
宴云笺摇头:“无碍的,面上的伤是假的,娘不必担心。”
感受到母亲温热的手掌抚过他发顶,他抬手,攥住她手腕上沉重镣铐:“孩儿无能。”
仪华公主不敢发出太大声音:“不,阿笺……好孩子,你知道娘是为了什么活着的,只要能等到那一天,这些通通都不算什么。”
“阿笺,你的眼睛……”
宴云笺眉眼微弯,笑容里舒朗通透的安慰。
“娘,孩儿此身尚存,夙愿未偿,一双眼睛罢了,已比许多人幸运百倍。”
仪华公主双唇颤着,点头,不错眼盯着他,像是要把多年未见的思念一并倾泻。
深吸一口气,紧紧握住他双肩:“阿笺,见你如此娘已安心了,我知我的孩子从未忘记责任,就算咫尺天涯终有再见的一日,不在乎这一朝一夕。无论你用了什么方法进来,晴和宫不是好闯的,一旦赵时瓒发现,他定会要你性命,快走吧!”
宴云笺明白她的顾虑:“娘,我有分寸,一刻钟之内赵时瓒不会回来。”
一刻钟?
仪华公主侧头看了眼模糊透影的窗户:“你如何能搅出这样大的动静?”
能让赵时瓒就地调走禁军,这手笔实不算小。
宴云笺静了一瞬。
仪华公主瞧得清楚,并非他不想立即答话,而是这一瞬间,他眉宇模糊的凝滞,那是一种痛楚的神色。
从进门来都没有半分异样,直到问出这一句才终于兜不住,露了端倪。
这是她一手教导的阿笺。
虽然只有十年,可十年,足够塑他梁骨。
若面上被人瞧出半丝痛苦,内心必定万分煎熬。
“究竟发生何事?”
宴云笺低低道:“孩儿能顺利见到您,是因姜小姑娘帮忙。”
“姜小姑娘?”
仪华公主思索道:“是姜重山的幼女,方才是她落水?”
“是。”
“她自小在宫城,会水?”
宴云笺声音愈发低:“大抵不会。”不然也不必特意让他听见她摘了萱和草,试图叫他安心。
可如何能安?
外面的喧嚣不绝,他内心早已灼烧成一片焦土。跟在暗处,听得出被推入水和自行投湖的区别,那时才知她所谓的主意是什么。
也明白为何她当时不肯说。
直到现在,他仍从头到脚遍身冷寒,仿佛身漫湖水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