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城】王狩(2)(1 / 2)
熊不易被捉到,因为一般一两箭射不死,要跟它耗很久才能抓住。等到韶康陪姚雵如愿以偿地亲自抓到熊以后,已经是正午了。
“啧,一头熊两只鹿,我们才五个人,一趟好像扛不回去。”姚雵看着眼前的猎物犯了难,“要是多来几个人扛回去就好了。”
“分两趟呗,你们先扛两只鹿回去,我在这守着。”韶康说。
“行。不过我刚刚在那边,好像碰到了另一队人,他们好像没打着猎物,要不叫上他们一起扛回去,就不用搬两趟了。”姚雵说道。
“另一队人吗?在哪?”韶康问。
姚雵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人:“诶,奇怪了,刚刚拖着熊等它没力气的时候,我还看见他们在看着,问我要不要帮忙呢,这会儿……不会是找到新的猎物走了吧?”
“哪有那么容易找到猎物,我们这一上午三只,就已经算大丰收了,说不定这只熊刚睡醒的时候,刚出来找吃的,就被你碰见了。再说,虞林这么大,想要碰见另一队人还真不容……”韶康说着,好像想到了什么。
碰到另一队人不容易……
一片枯叶被弱流带离了树枝……
是啊,虞睿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真的会对他放心得下呢?
“小雵,过来这边。”
“嗯?怎么了?”
韶康转过姚雵肩膀,把姚雵后背面向自己,左手搭上姚雵的衣领,右手像不听使唤似的顺手还拿着一支箭,说:“你身后有只虫子,我帮你拿走。”
“虫子?……诶等会,那边好像是我刚说的那一队人,嘿!过来!在这边!”说着,姚雵就双手招呼着去把那一队人带过来了。
韶康收回还悬在半空中的左手,抹了把脸。
这一队人真是在防着我呢。
所以让我保护少主也不是出于信任……韶康想,是万一出了事我就推脱不了责任,这样你就可以用自己儿子的命——一个没有灵觉的,没有用的儿子来换我一个渎职的罪名,好继续被你掌控吗?如果这样,城主,你为什么还要暗自加派一队人跟着呢?是你赌不起吗?怕我真的杀了少主,你更没有后路了?
“明明早晨才说要帮我了。”韶康收回左手的箭入箭筒,两队人一起把猎物抬回去了,几个人扛着熊和其中一只鹿走在前面,韶康和姚雵则扛着相对小的一只鹿跟在队伍后面。
回去的路对韶康来说好像有点长,因为他的脑子里疯狂地掠过很多种想法。
当他在冬狩礼前夕,悄悄复刻了一枚祭祀的桑封时,他自己究竟是什么想法呢?
他只记得在精心打磨着桑封的时候,透过那一小片木板,看到的全是姚雵从小跟着他的样子。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姚雵就叫他哥哥,叫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变。
小孩的内心很单纯,只知道自己多了一个哥哥,却不知道为什么给自己的衣裳、食物没有也给哥哥准备一份,于是食物会自己偷偷留一半,衣裳太小了没有办法给哥哥穿,就会留下其他的摆件、饰品给他,总之自己有的东西,也不能短了哥哥的。
等到虞睿和扶英发现,自家的小孩竟然缩衣简食地给他留东西之后,大人们拗不过小孩要公平分配的铁律,为了不让自家小孩再饿着,只好把少主的份额改成例行的双份。所以韶康在虞府中的待遇因为姚雵小时候的执拗一直过得很好。
韶康在虞府安定下来之后,日子久了念着姚雵对他的好,也会陪他玩耍,只要自己会的本事,姚雵想学,韶康也会手把手都教给他,虞府中也只有他韶康算得上是和姚雵相近年龄段的孩子,自然他陪着姚雵的时间就多一些。
桑封一刀一刀地刻着,姚雵的身影也一幅一幅回现在他的眼前。
所以当昨天和姚雵在后院时,自己亲手把祭祀的桑封藏在姚雵身后的时候,他具体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他也说不清。因为就算姚雵从小待他好,自己也同等地去回报着姚雵的这份好,韶康也始终没有忘记自己并不是虞城的人,他来这里,不得已地带着自己沉重的使命。所以他想,自己这么多年陪着姚雵,或者说尽心侍奉姚雵,为的就是一报还一报,所以在把桑封藏在姚雵身后的时候,自己是不是也在想,其实并不欠姚雵什么,带着不亏不欠的心态,才能做得下这样的事情呢?
又或许是虞睿和扶英对他的态度,让他一直能保持着一份清醒,始终没有忘却自己寄人篱下的身份,和当初自己父亲与城主的交易?在无人之时,他可以叫姚雵的名字,就好像自己真的是他的哥哥,可是在虞睿在场的时候,甚至只是虞城的其他任何一个人在场的时候,他都没有胆量去称呼姚雵的名字,只是称呼他少主,因为他怕自己的越权会给自己带来什么严重的后果。姚雵从小养得好,自有他明媚的样子,不像自己,从小漂泊,后来才有稳定的容身之处,可这容身之处说到底也不是自己的,他并不会因为姚雵叫了他这么多年的哥哥,争取了和少主同样的待遇,自己的真实处境就会跟着一起变好。
所以,昨天把桑封放在姚雵身上的时候,也只是想为自己的未来争取一番吧,韶康希望自己这样想。可是为什么跟着姚雵出来狩猎才半天,他又会心软,去取下姚雵身上的桑封呢?是念着城主对自己仍有承诺?还是自己终究对姚雵下不去手?
一边是自己和家族的命运,另一边是待自己如此赤诚的人,理性告诉他,他不应该心软,他不应该一直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承诺上,何况城主自始至终都防备着他,如果心软,一朝一击而不中,那他和家族,将永无翻身之日。
不能心软,他是这么告诫自己的。
于是姚雵对他的友爱,他把它看作是对寄人篱下者的一种施舍,那些看似亲情美满的日子,也看作只是他这个比丧家之犬情况好一点的人的暂时的梦幻泡影,他告诫自己,只有自己能够把握的,才是真实的。
短短的一程路,韶康复又捋清楚了,自己本该也是少主,是斟鄩城夏后氏的少主。
撇开暂时的安逸日子,他要把命运重新掌握在自己手上。
他在心里把那枚直取姚雵性命的桑封重新刻上。
“对不起,但是我把你自己的命运交在你手里,就当是我最后对你再心软一次。”韶康心想。
“少主,其实我刚来的时候,在虞林看过九尾狐。”韶康说。
“九尾狐不是消失很久了吗?好像从几百年以前就很少有人看过了。”姚雵说。
“嗯,我就只看过那一次,也是在这样雪地初融的时节,天快暗了,那时候我差点在深林迷路出不去,就看见比雪地还亮的一只白狐狸,发着光,照得周围融化的雪水亮晶晶的,再一看,哇——有好多条尾巴,应该就是九尾狐了吧,它带我出深林的。”韶康说,“它在前面远远地走,发出彩色的光,时不时回头,看我有没有跟上来,见我跟上之后,它就继续走,它知道什么样的沟坎是人过不去的,所以会挑相对平坦些的路去走,我们两个一前一后绕了很远的山,到了在近林区,我认识路了,它就回去了,我想它应该是不想让人发现它,我就一直没说过。”
“那它会不会是天暗以后才出来觅食的,所以白天活动的人就没有看到过,”姚雵把鹿换一侧肩膀扛,又说,“我没看过,我们要不,今晚试试?”
“别,我只是忽然就记起来有九尾狐这件事,就跟你说了。晚上虞林很危险的,天黑之前要回城里去,别瞎逛。”韶康有些严肃地说道。
“知道了。”
城门外,虞睿看着一队一队狩猎归来的人,扛着大大小小的猎物,在祭台前排开,有人专门负责清洗整理猎物。
春狩丰获本来是喜事,但是虞睿没看见韶康和姚雵回来,心里总是悬着,脸上自然也挂不住笑。
阿四看出虞睿心里担忧,宽慰他说:“韶康毕竟跟了城主这么久了,对虞城也是有感情的。”
虞睿转了转右手拇指上的玉琮,说:“管理一城的人,感情很重要,但如果只靠感情去维持管理,”虞睿摇头,“不会长久。”
“斟潯城那边安静太久了,活得太安逸,他就会去想别的事,想想可以,想太久了不去做,不可能,早晚的事而已。”虞睿说着,也不知是讲给阿四还是讲给自己听。
“城主你看,他们回来了!”阿四高兴地说着,顺着阿四指的方向。虞睿看到了一起扛着鹿回来的人。
虞睿长舒一口气,把嘴角往上扯了几下,上去迎接:“把猎物交给他们去处理就好了,赶紧都歇歇。”
“怎么样儿子?第一次春狩,感觉如何?”虞睿搭上姚雵的肩膀往回走。
“爹,看到那只熊了没?”姚雵指着扛回来的那只熊说,“我抓的。”
“这么厉害?”
“啊当然,多亏了韶康哥的指导。”说着姚雵又得意地看了看韶康。
“韶康大你十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我让他看着你,你从小就难管,估计把他累得够呛。”说着虞睿看向韶康,“辛苦了,下午你就不跟着去了,还有其他事要做。”
“好。”韶康回答。
“爹的意思,下午我可以一个人去狩猎了?”姚雵问。
“多少要派两个人跟着,要不然再打到一头熊,谁替你扛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