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二十八(1 / 2)
风不悯这一下突袭来得沈知寒猝不及防。
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一靠,后心刚好撞上岩壁一处凸起。尖锐疼痛令他呼吸一滞, 一股血腥味道立时涌上喉头。
二人实力差距过大, 再加上身受重伤,沈知寒几乎是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对方扳起了下巴。
他下意识运起灵力抵抗, 下颌却传来对方手指造成的压迫感与魔气侵蚀的剧痛,冰凉触感探入衣领,沈知寒还未出声, 肩颈处瞬时一凉。
道袍与里衣的衣襟被风不悯一把扯开,发出刺耳的裂帛声响。
疼痛几乎麻痹了全身神经, 因此被风不悯咬上脖颈时, 沈知寒竟只能感觉到牙齿刺破皮肤的鲜明触感。
他无意识打了个冷颤,血液的腥甜气味掺杂着风不悯身上残留的明心花香在鼻尖缭绕而开。
一点点失去血液的感觉当真十分难熬,可最难受的却是身上所有与风不悯直接皮肤接触的位置。
不管对方是在吸食他的血液, 还是在舔舐他的伤口, 体内残余的灵气完全不用沈知寒调动,皆自发与风不悯所携魔气抗争起来。
二者互相侵蚀抵消, 最直接的后果便是沈知寒白玉般的皮肤变得好似被开水烫过似的,不正常地红了一大片。
失血过多使得道子手脚冰凉、全身发软, 根本站立不住。心知这样下去可能会死, 沈知寒张了张嘴, 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了破碎的呼喊。
“风……不悯!风不悯!!快……快醒醒……!”
“——不悯!!!”
不间断地受伤, 令他原本清泉般的嗓音变得极为干涸沙哑。
可不知是他这拼命挤出的寥寥数语真的助风不悯唤回了一丝清明, 还是纯灵体的血液帮助他压下了体内恶念, 对方竟真的松了口, 缓缓抬起头来。
沈知寒就这样看着荧绿色火光潮水般退散,那双冷眸再度被流光溢彩的鎏金占领。
错愕、内疚、悔恨,皆在幽光褪尽的同时涌入那双暗金色的深潭。神识恢复清明的一刹那,风不悯立即松开了对沈知寒的钳制,向后猛撤了数步。
失了支撑,沈知寒脚下一软,喘着粗气滑倒在地。
体内所剩灵气已然不够他催动疗愈之术,齿痕处的鲜血顺着他挺拔的颈部线条滑下,在线条流畅的锁骨与精瘦前胸上勾出一道蜿蜒旖旎的红线,随即将两重衣襟染出了一片暗色。
风不悯顿时慌张无措起来,眸中满是愧疚与心疼,连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活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道子如此狼狈,他连看都不敢看,一双眼四处乱飘,就是不肯落在沈知寒身上,只一直语无伦次地道歉:“我……清云,对不起,我……我刚刚太生气了,我控制不住自己……我……”
沈知寒满面苍白地看着他拼命解释,缓了好半天,好不容易恢复些力气,却抬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你……先带我回去罢。”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
谁叫他是男主□□呢?当然是选择原谅他了!!
他的声音细若蚊蝇,几乎要破碎于山风之中,却还是被对方敏锐地捕捉到了。
愧疚懊悔的声音一噎,风不悯二话不说,弓身便将沈知寒打横抱了起来。
道子歪在他的胸口,倦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可风不悯的怀抱却和他的手臂一样,硌得沈知寒根本睡不着。
他只好借着难得的机会,趁着风不悯还没从伤了自己的内疚中醒过神,套起话来。
“不悯……兄,你这个体质……生来便是如此吗?”
风不悯前行的脚步微顿,却是出乎沈知寒意料之外的否定回答:“不是。”
——这倒奇了。
沈知寒蹙眉,接着套:“那你怎会……”
风不悯的喉结动了动,稍沉默了一会才答:“堕神天渊。”
他出声的同时胸腔共鸣,听得沈知寒脑海嗡鸣不已,却还是沉吟片刻,随即低声道:“我听说过你的事……堕神天渊从远古时期至今现世无数次,却唯有你一人两千年前从里面爬了出来……”
“不悯兄……”
沈知寒揉揉眼睛,眼圈因困倦与疲乏有些泛红,连泪痣都染上了浅淡的薄红,却还是强撑着追问:“堕神天渊……是怎样的一处所在?”
风不悯闻言,脚步微顿,却没有立刻回答他了。
静默良久,他才抬眸,像是透过眼前的黑暗望见了黑暗缥缈的所在,嗓音却低沉喑哑,似乎那虚无之中有最不愿想起的回忆与伤疤。
“是个充斥黑暗与绝望的无尽深渊……”
低哑声音在空旷甬道中激起重重回响,却没等来应有的回音。风不悯垂眸,却见玄衣道子已然失去意识,晕在了自己怀中。
那双秀眉紧紧蹙着,纤长睫毛像是寒风中微微颤抖的蝶翼,似乎彰示着沈知寒在梦中也不安稳。
清隽脸颊白得有些透明,颊边被他碰过过的位置却好似涂了厚厚的胭脂,鬓发后滑,露出对比之下格外显眼的泪痣来。
风不悯视线下移,颈侧红痕与还未愈合的齿印便好似割肉刀般,刺入双眼,又一片片剜上了心脏。
直到走进寝殿将人安置在榻上,风不悯才再次开口低语,清冷声线中是深深的眷恋与怀念,却不知到底是说给昏迷之人,还是说给自己。
“可若心有支柱……哪怕在那种地方煎熬上千年,也会拼命爬出与其重逢……”
他虚虚抬手,玄光笼罩沈知寒胸口,同命咒术再次成型。
咒印完成的瞬间,饶是风不悯也痛得闷哼了一声,本就格外苍白的脸颊终于褪尽了所有血色,在玄黑面具的映衬下白得吓人。
“哥哥,我再也不会放手了……”
*
折桂大会足足持续了三日三夜。
被谢长留与风不悯那一番折腾,观战台诸人皆险些落下心理阴影。还是方弃羽能力了得,这才将人逐一安抚下来,再度恢复了折桂大会刚开始时的盛景。
水镜之中一阵波动,原本就在为今年谁能夺冠议论纷纷的众人终于安静下来,便见一束青光投下,从中探出了一只玄底金纹长靴。
光辉在众目睽睽之下散尽,一名玄衣金绶、墨发高冠的少年手持一根小臂长短的桂枝,静静立在场地中央。
犹带着些婴儿肥的小脸上稚气未脱,却眉飞入鬓、英姿飒爽,已然能看出日后的凌厉俊美。
墨宁气息沉静,缓缓睁开半阖的双眼,又双手将一直抓着的桂枝向前一举,低头恭敬道:“弟子不负使命,已将桂枝取回。”
一直立在高台之上的留香终于掩唇笑出了声,不住点头道:“好,好啊!”
——不愧是小寒寒挑中的孩子,果然出色!
方弃羽面上也挂着笑意,和煦暖阳一般。他扬袖一挥,墨宁先是被柔风扶起,随即一团青光将少年从头到脚裹起,向着高台飞去。
与此同时,经纬学宫山长清越儒雅的声音响彻云霄,昭告整座学宫之人:“本届大会魁首已出——胜者,无为宗墨宁!”
水镜一阵波动,小秘境中所有剩余人员在听到声音的一瞬被全数传送而出,下方广场之上再度熙熙攘攘起来。
“墨宁?怎么没听说过???”
“嗨,你懂什么?没听见人家是无为宗的么!”
“无为宗?就是那个人少得一只手都能数完的无为宗???”
“嘘,可别乱说话!无为宗虽然人少,可人人实力都是在仙界拔尖的,皆能独当一面!这位墨宁如此厉害,怕是哪位大佬闲得无聊收的弟子吧!”
“我听说,上一届的魁首好像也来自无为宗……”
高台之上,留香笑盈盈将墨宁从光球之中接出,又收回他手中桂枝,随即扭身取下了被光团包裹悬浮着的花枝与定魂珠。
乳白色明珠入手一瞬,竟霎时化作液体,不过眨眼间便消失于少年手中。
留香“咦”了一声,立即握住他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奇道:“居然不用认主就被你吸收了?”
墨宁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晚辈也不清楚。”
留香有些不解,却也没将这小事完全放在心上,只拍拍少年双肩:“也罢,看来这定魂珠也是与你有缘,倒省了我来教你如何使用了——”
大会结果已出,剩下的寒暄与礼节便是山长方弃羽的事了。
趁着对方在前方笑语演说,留香突然拉住少年的手,将他向后方拉了拉,随即轻轻一推墨宁肩膀,示意他向高台后方看去。
墨宁下意识转头,便见三名金衣人一坐两立,正目光含笑地望着这边,正是进入秘境前他看过一眼的黄金台众人。
“……你们?”
他锋利的眉紧紧纠结在一起,眸光却冷了下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阿宁……”轮椅上的金衣男子闻言,立时咳了几声,虚弱道,“你不该对为父这样说话。”
少年墨玉般的眸中终于涌上戏谑之色:“哦?墨书成,你现在知道自己是个父亲了?”
前者闻言,眉头一蹙,却好似被戳中了痛处,剧烈咳嗽起来。
一直侍立于轮椅左后方的白须老者长眉紧锁,忍不住叱责出声:“少家主!家主他身体不好,您怎能这样气他?!”
墨宁冷笑一声,不予理会,墨书成右后方的白发老者则立即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
墨书成接过锦帕掩唇咳了半天,才再度抬头,唇角却染上了刺目的殷红。
他先是不赞同地看了白须老者一眼,随即却闭了嘴,只以神识传音道:“为父知道,你一直恨我……只是如今为父已然风烛残年、时日无多,黄金台需要一名合格的少主。”
墨宁嗤笑一声,别开头,却是连看都不愿意看他:“早在你对母亲见死不救那一刻起,我便已然不是你墨书成的儿子了。现在来请我,你搞笑呢?”
墨书成终于蹙起了眉,却道:“那……你连你师尊的话都不听了么?”
少年瞳孔一缩:“你说什么???”
前者闻言,却掩唇再度咳了起来。墨宁心中惊诧,忍不住向三人这边靠近数步,厉声追问道:“师尊怎会与你相识?他和你又说了些什么?!你别咳了,说话啊!!!”
墨书成却抬眸望向满面急切的少年,唇角轻勾,笑容是商人特有的精明算计:“看来,你果然很依赖这位清昀仙君。”
墨宁挑眉,面上立时染上怒色:“你骗我?!”
“怎么会?”
墨书成摇摇头,像是故意吊胃口似的用手中锦帕细细拭去唇角血迹,这才平静道:“清昀仙君是真的在黄金台。你刚入秘境那日为父与仙君相谈甚欢,清昀亦对我墨氏一族盛景心生向往,早已于前日先一步前往黄金台等你了。”
深谙对方狡猾的墨宁却没有立即相信他的说辞,而是暗自以无为宗师徒联络之法先传了信,才垂下眸:“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墨书成摇摇头,却是极为痛心无奈地长叹一声:“为父什么时候欺骗过你?你若不信,大可问问留香前辈,前日清昀是否已然离去?”
话音未落,他却顿了顿,又缓声道:“不过清昀仙君风姿过人,所到之处实在令人折服……这不,就在刚刚你从秘境出来前,你二叔还传了信来,说是对仙君格外仰慕,想要……”
二人对话原是一直通过神识,可墨书成这句话还未说完,墨宁却骤然满面惊怒,完全不顾众人眼光一把揪起了对方衣襟,怒吼道:“墨书成你疯了?!!”
“少主!”两名金衣老者同时出手想拦,墨书成却一伸手,将二人拦在了身后。
少年手劲极大,几乎将金衣男子整个人从轮椅上提了起来,才传音怒道:“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墨书明是什么人!!!”
“当初他因好色害死凌弟之事闹得还不够大吗?!一个十岁孩童他都下的了手!何况师尊!”墨宁气得几乎发疯,恨不得一把将对方的脖子拧断,“他既在本家,为何不让师尊等我们同行反而让他独自前去!你安的什么心???”
到底是只老狐狸,即便是遇到被少年揪着领子几乎从轮椅上提起来这等难堪事,墨书成面上独属于商人的笑容都丝毫未变。
他轻握住墨宁的双手,反而主动拉近了与他之间的距离,声音却轻得只有二人能听到:“阿宁现在若是随为父回去,兴许还来得及将清昀仙君从你二叔手中救下……”
他的声音轻柔含笑,却听得少年的心如坠冰窟,一寸寸凝起了冰:“为父听说……书明他近日专学了一种散功奇毒,只针对高阶修士,服用者立即功力全失,手足无力……”
“住口!!!”
墨宁一把将人搡回轮椅之上,头也不回便向高台后方快步离去。
墨书成望着少年背影,却是有条不紊地将褶皱的衣襟抚平,随即睨了一眼白发老者。
后者立即会意,转身对着不远处的留香与方弃羽一揖,恭敬道:“少家主脾气刚烈,还请二位莫怪,黄金台诸人便不打扰了,先告辞。”
方弃羽持扇回礼,笑道:“原来墨宁竟是黄金台少主,既如此,方某就不多留几位了,还请一路小心。”
直到目送几人下了高台远去,留香才终于“啧啧”两声,新奇道:“没想到啊,小寒寒这位得意弟子竟是黄金台少主!只是那种地方……真的适合这种心思单纯的少年吗?”
方弃羽闻言,清润眉眼却罕见地褪了笑意,沉默起来。
“小弃羽啊,”留香双手环胸,见对方陷入沉思,只好拿肩膀顶了顶他手臂,“想什么呢?”
“前辈。”
方弃羽被她一撞回了神,却抬起眸来,若有所思地望着几人离去的方向,低声开口:“晚辈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