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玫瑰(1 / 2)
徐飞接到消息,飞行器早早在政府大楼的顶层等候。
夏让尘一行人推开暗门,长久没有开启的金属门发出一声悠长刺耳的杂音。
密密麻麻层叠在扶仁医院外层的丧尸这才如梦初醒,一张张血肉模糊的脸齐齐对准了政府大楼的方向。
里层的丧尸还不肯脱离扶仁医院的温柔乡,外层的一片如潮水般翻涌而来。
时隔几个小时,天色早已暗沉。
浓到化不开的夜色中,只有飞行器大概的轮廓。
听见几个人的开门声,徐飞打开飞行器的照明系统,刺目的光束刺入墨黑中,硬生生划开了一道醒目的口子。
光线骤然变化,夏让尘的瞳孔剧烈收缩,他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眼前的亮光。
方才太平间的那块白布恍惚又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用枪口挑开白布,看见了一张脸。
他很熟悉这张脸,又在触目的那刻觉得陌生——
那是他自己的脸。
扶仁医院负一层的太平间,躺着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光线温和下来,指缝中透进来柔光。
天很冷,呼吸之间有绒绒水汽。
一点晶莹落在夏让尘的指尖。
“下雪了!”
宁风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轻呼出声。
说完这句话,他又没了声。
他说过,希望能够见到今年的初雪。
只是对话的人已经永远死在了政府的楼道中。
纷纷扬扬的雪在暗夜中飘散开,如同漫天的星辰坠入人间。
几人进入飞行器,暖意扑面而来。
徐飞看了他们一眼,没问消失的几个人去哪里了,也没问要不要等他们。
飞行器的门无声闭合。
光亮缓缓上升。
夏让尘坐在座位上,没有放下手里的枪,察觉到异样,他抬头,对上徐飞从反光镜中投射而来的目光。
“长官,我们还要执行炸毁扶仁医院的任务吗?”
徐飞似乎在犹豫,问出口。
基地可能出事了。
他在作战耳机中大概听到了扶仁医院地下的情况,那里很安全,或许可以成为一个合适的避难所,帮助基地的一部分人度过这个漫长的寒冬。
而且炸毁扶仁医院需要不少的炸弹,如果节省下来,也许能帮基地很大的忙。
显然,其他人也考虑到了这一点。
宁风眼珠一转,扒住座位边的扶手,探身向前:“要不……”
“执行。”
夏让尘的两个字落下来,打断了他的话。
飞行器里,其余三个人都齐齐看向了他。
“这是基地交代的任务,没有任何人受到变更任务的命令。”夏让尘坦然回看他们,“你们有人收到基地的新消息吗?”
回应他的,全是摇头。
“好。”夏让尘透过反光镜,回视徐飞,“现在执行炸毁任务。”
夜色苍茫,漫天飘雪。
原本只有飞行器一道光线。
几秒之后,一团巨大的光亮从扶仁医院平地乍起,顷刻之间将天地之间照得雪白一片。
随之而来的,是震耳的爆破声。
那可真是一场大雪。
大到天地为之震颤,大到看似坚不可摧的建筑瞬间倾覆,大到火光吞没了无数丧尸声嘶力竭的哀鸣,大到将数不清的身躯转瞬化为齑粉。
长久以来,扶仁医院附近一直是无人问询的禁地。
因为这一场大雪,倒是少有的热闹了一回。
宁风震惊地目睹着这一场爆破,这是迟来百年的处决,他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自己这一刻的心情。
不管扶仁医院身上之前背负了多少猜测,从此往后,这里不过是一座没有价值的废墟而已。
随之消失的,还有那座只有他们几人知晓的地下空城,和——
他忍不住回头去看夏让尘。
夏让尘靠在椅背上,他仍然没有放下手里的枪,甚至食指还松松扣在扳机上。
舷窗外的爆破之景映照在他的眼底,明暗交叠。
分辨不出情绪。
宁风却隐隐感觉到一阵没有来由的心惊。
大概是夏让尘扣着扳机的右手食指无规律敲击的节奏,让他想起来一个人。
那个人不久前才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从无边红玫瑰中投来遥远的一眼。
那不是一个容易让人忘记的人。
宁风不敢肯定指挥官和自己想到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但是,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从今往后,世界上再也不会有审判者了。
他和地下的空城一起,成为了扶仁医院的陪葬品。
宁风眼中的光黯淡了几分。
他从没有想过,自己原来也会因为审判者的消失而心绪波动。
余光中,夏让尘似乎终于厌倦了这场爆破。
他放开了枪,呼出一口气,把手伸进了自己的口袋。
宁风记得,出发时飞行器颠簸,夏让尘也本能按住了那个口袋。
不过……
宁风注意到夏让尘的手在深入口袋的一瞬间停住,不只是手,他的整个人都在那一刻定住了。
其余两个人都被壮观的爆破吸引了视线,只有宁风注意到指挥官的异样。
几秒后,又像是过了很久,夏让尘的手才从口袋中摸出来。
他的掌心,赫然躺着一朵白玫瑰。
白玫瑰含苞待放,依偎在他的皮肤上,有了隐隐开放的预兆,绿色的长枝切口歪斜,一滴晶莹慢慢滴在夏让尘的掌心。
宁风的眉头猛地抽了了一下,赶紧收回了视线。
他认识那朵白玫瑰。
不久前,它还亲昵地依偎在另一个人的手边。
审判者为什么要把荒城唯一一朵白玫瑰送给水火不相容的人类基地总指挥官?
飞行器里很暖和,宁风却觉得自己被不知道哪里窜进来的冷风惊得毛骨悚然。
一定是他想多了。
说不定是外面的冷风吹多了,恍惚了心神。
宁风木木的,直到飞行器远离扶仁医院好久,还迟迟回不过神。
他一直机械性在尝试给基地发消息。
发不出去,那个红色的感叹号如同挥之不去的梦魇,久久盘旋在虚无之中。
神经是紧绷的线,随时会绷断。
“消息发不出去……”宁风隔一段时间嗫嚅一句,没有人回应。
他不知道自己重复了多少遍,身后传来一句不轻不重的回应。
“神爱世人。”
是夏让尘的声音,简单的陈述句,没有语气的起伏。
宁风想要放下心来,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如果神真的爱世人,为什么还要打开潘多拉的盒子,将灾难降临人间百年之久?
然后他就听见了夏让尘的下一句话:“可是,神明已经将人类遗忘。”
宁风的呼吸一紧,他从之前那种钝感的混沌中清醒过来,只觉得浑身冰冷。
“如果是这样,”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人类不是必死无疑了吗?”
良久的沉默。
“未必。”
夏让尘终于再次开口,他望向舷窗外,神情晦暗不明。
“死亡不是终点,妥协才是。人类不会妥协,不会屈服。”夏让尘说,“浴血之后,亡灵会为生者指明一条引向曙光的通天大道。”
他的话落在飞行器里,掷地有声。
宁风听着夏让尘的话,突然发现自己对这位首席指挥官的认知又更加模糊了一些。
他当然残忍、无情、决绝。
但是除了这些覆于表面的浅显,深层似乎潜藏着更多看不清、摸不透的东西。
宁风说不清那些是什么。
但是他觉得,很多人倾尽一生,也无法理解这种情感。
他只不过是被挡在外的,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罢了。
或许,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这位首席指挥官。
所以,他注定是孤独的。
飞行器驶入了一片山谷。
穿过这片山谷,就能看见基地了。
宁风靠回椅背,舷窗外的黑夜飘着无尽的白雪,很宁静。
扶仁医院高强度的精神紧绷让他疲惫不堪,飞行器里面暖意融融,即使不知道几分钟会发生什么,他仍然产生了一层薄薄的睡意。
他撑住自己的眼皮,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夜幕中,雪落无声,淹没了世界上仅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