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者(1 / 2)
语气很温柔,尾音淡淡的。
仿佛只是一场久别重逢,当事人才会别出心裁注意的寒暄。
而回应他的,是指挥官黑洞洞的枪口。
“宁风。”
夏让尘的两个字将宁风从幻想拉入现实,宁风这才注意到,他居然被蛊惑到晃了神。
“在!”
“固定联络装置在他的身后。”夏让尘有意压低了音量。
宁风看向那个人身后,白墙早已斑驳,灰暗一片。一个黑色的装置连在墙上,一打眼还真看不到,要仔细观察才能分辨出形状。
密密麻麻的电线穿过机器,像是枯死的枝蔓缠绕住树干。屏幕的光线暗淡,但确实是在运作的!
难道这就是发出信息的那条设备?!
宁风心中一凛,沉寂的阴郁豁然散开,不敢耽搁片刻时间。
“我去尝试一下能不能发出信息!”
宁风这一走,动静可大可小。
夏让尘没有松懈,他的枪口始终对着那个人最脆弱的心脏,只要那个人稍有动静,他就可以立刻一击致命。
他从不会失手。
但坐在长椅的那个人却似浑然没有察觉,自始至终没有施舍给旁人分毫目光。
那双漆黑的眼睛始终直勾勾盯着夏让尘。
夏让尘见过很多双眼睛。
那些眼睛来自于不同的主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颜色不尽相同。
但是当它们的主人被用枪指着的时候,这些眼睛都会在顷刻之间格式化,流露出一样的情绪。
最初是恐惧,慢慢流淌出不甘、愤怒、怨恨。
代表着人类对于死亡的共识。
那一双双眼睛铭刻在夏让尘的脑海中,伴随着不止的枪声,回荡在每一晚的梦醒时分。
但是这一双眼睛不同。
墨色的瞳孔在光线下依旧深沉,犹如苍茫暮色中最阴暗的角落,伸手不见五指。
他的眼底没有夏让尘熟悉的情绪,取而代之的,是一层薄薄平静覆盖之下深切到不容忽视的悲伤。
夏让尘和那个人对视着。
这种感觉很像是一个人独自在海上行船,海底之下波涛汹涌,他几乎抓不住船帆,在摇摇欲坠的前一刻,听见了塞壬遥远的歌声。
这是第一次,指挥官产生怀疑。
他没能把这双眼睛和记忆中的任何一双眼睛对应上。
“我不认识你。”
夏让尘开口,语气漠然。
他们之间隔着很长的一段距离。
那个人坐在花海之中,最为艳丽的颜色匍匐在他的脚下,光线打在他的身上,是温柔的轮廓。
夏让尘站在废墟之前,最为暗淡的尘土笼罩在他的四周,黑暗覆在他的身上,是阴鸷的气息。
他们站在两个地方,是两个世界的人。
分界线是如此泾渭分明。
听到夏让尘说出这句话,那个人的神情依旧,似乎早有所料。
夏让尘于是继续道:“一百年了,你早知道我不是你在等的人。”
人类是短命的动物。
时间又是如此的残忍。
没有任何一个人类能够逃脱时间的桎梏,历经百年而容貌无损。
夏让尘不信他不知道。
许是这句话起了作用,那个人垂下眼睫,左手的手指停止了敲击,像是陷入了沉思。
夏让尘在等待他的回答。
他大概猜到了那个人的身份,与这种人有太深的羁绊,未必是一件好事。
“你说得对。”
那个人在良久的缄默之后开口,似乎被说动了。
不待夏让尘松一口气,他的下一句话落了下来。
“但,那有怎样呢?”
那双眼睛再次抬起来,眼中流淌的情绪多了一层。
是执着,是贪婪,轻易扭曲了伪装出来的宁静。
他死死盯住夏让尘,像是想要将他的模样深深铭刻在脑海中,融化进骨骼里,待到日后化作一抔骨灰,仍然残留着他的气息。
夏让尘在这一刻明白。
和这个人讲不通道理。
他已经有了执念,执念是不会被三言两语打散的。
余光中,宁风已经溜到了通讯装置的跟前,担心着夏让尘的情况,他随意一回头。
这一下,惊得他整个人一颤!
他仿佛被钉在原地,目光有片刻的凝滞。
“怎么了?”夏让尘察觉异样,通过作战耳机问他。
“这个人……他的心脏……”宁风咽了一口口水,勉强稳住心神,“被戳穿了。”
戳穿了?
夏让尘瞟了一眼生命探测仪。
一条平静的直线代表着这里除了他们以外,没有其他的人类。
“你不是人。”
夏让尘收回目光,抬脚靠近他,他迈过了那条分界线,走向他。
“我当然不是人,”那人坦然,没有任何的掩饰,“不知不觉,我死去的年月比我活着还要长许多了。”
“你是审判者。”
最后三个字自然而然从夏让尘的口中说出,还在尝试发送讯息的宁风身体倏然僵住,但是那个人却没有任何的波澜,夏让尘望进那双眼睛,始终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审判者……”那个人重复,声音飘渺,“是,我是他。”
夏让尘扣在扳机的食指微微用力。
审判者轻易注意到了这个细节,正对着枪口,他居然露出了些许笑意。
“我从没有去过你们基地,不过我听说过一件事。”他说,“射杀审判者是你们基地手册的第一条。”
他看破夏让尘的身份:“指挥官,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他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基地里有内鬼?
夏让尘想着,应答道:“是。”
“我倒是想不到,我在你们心中那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