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番外2(1 / 2)
番外:两不疑2
姜姮身后迟迟未传来回音,梁潇大约是很别扭的,不想轻易让她走,但一时又寻不出合适的明目留她。
静默了半晌,他喟叹:“妹妹慢走。”那股幽怨低怅的劲儿,像个将要被抛弃的怨妇。
姜姮心里笑不可扼,偏面容澹静,轻轻应声,步履平缓地走了出去。
顺着游廊走出去一段,碰上了兄长姜墨辞。
他衣袂飘飘,容颜明净,快步应上姜姮,含了些许担忧,道:“辰羡把自己关寝阁里了,卫王那边还等着呢,我怎么叫也叫不出来。”
姜姮未立即应答,只是目光深深凝睇在他的脸上,像是穿过滚滚岁月烟尘看过来。
姜墨辞诧异,伸出手在姜姮眼前晃了晃,“妹妹?”
姜姮恍然回神,握住他的手,呢喃:“哥哥。”
姜墨辞愈加摸不着头脑:“是啊,我是哥哥,你怎么了?”
姜姮默了一阵儿,倏然笑开:“没怎么,就是觉得哥哥你好年轻啊。”
现在的姜墨辞还没有经历家道中落,没有流徙千里,没有经历过世间的险恶磋磨,还是金尊玉贵的国公世子,眼神明亮,朝气蓬勃,晃得人移不开眼。
姜姮暗暗在心里道,既然重新来过,她一定要改变后来的一切,绝不让兄长再吃那些苦。
姜墨辞见妹妹闷生生的不说话,有些不耐烦,又说了一遍:“辰羡怎么了?好端端的躲起来不见人,侍女说你们刚刚见过,你跟他吵架了?”
姜姮道:“辰羡不去见卫王不是挺好的吗?他是靖穆王府的世子,又是手握重权的姜国公的外甥,为了避嫌,原本就不应该和亲王走得太近。”
此言一落,姜墨辞立即炸开:“你这说得是什么话?卫王殿下心怀社稷,怜悯苍生苦厄,怎么叫你这么一说,倒好像是要结党营私似的。”
他的话中满含诘责,可是姜姮却丝毫不生他的气。
如果没有经历后面种种,姜姮和姜墨辞一样,坚信仁义立身,清者自清。
可经历过那些,她才知道,仁义本身无错,但仁义之人要有保护自己的本事。
不然,沦为奸佞刀下亡魂,有何力气去伸张正义?
姜姮张了张口,想对姜墨辞解释,却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此时的姜姮青春少艾,天真烂漫,不懂这么些大道理,说出来姜墨辞未必听得进,还会引来不必要的猜疑。
姜姮只有信口胡诌:“兄长今日不要出门了,我刚刚听说姑姑那边有事要找你。”
姜墨辞茫然:“什么事啊?”
“我也不知道,你且回去等着吧,可别到时候姑姑找人找不到。”
姜姮把姜墨辞诓走,低头想了想,还是要去见辰羡。
他是新政党的领袖,可以说是后面一切的根源,不能晾着他不管。
姜姮领着箩叶去了辰羡的院子,小厮满脸堆笑地哈腰行礼,却客客气气道要进去通报。
姜姮等了几乎一柱香,那小厮慢腾腾出来,面露难色:“世子说……不见。”
他定是在生姜姮的气,气到连卫王之邀都不去赴了。
还真是无邪少年郎。
姜姮微微一笑,柔声冲小厮道:“劳烦你再去通报,就说有些关于卫王的事,我想再和他谈谈。”
小厮是摸着脑袋,诧异地回去通报。
未几,他便出来,侧身让路,冲姜姮道:“姑娘请。”
姜姮掀开半垂的篾帘,刚踏入厅堂,便闻到一股浓醇的酒气。
辰羡喝酒了么?
姜姮记忆中的辰羡,永远温文,借酒浇愁这样的事和他扯不上半点关系。
她怀疑地探目看去,见辰羡在南窗下席地而坐,右手轻搭在膝上,手中松松握着一只青玉盅,大片缎袍铺陈在地上,泛起细微褶皱。
前世,姜姮只在重逢后才见过他这样颓废的模样。
现在的他,明明应该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姜姮心里难受,拎起裙摆蹲在他面前,轻声道:“辰羡,对不起。”
辰羡抬头掠了她一眼,目光甚是漠然。
姜姮低下头,声若轻烟:“辰羡,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有些事,及时纠正是对的,耽搁下去,只会更让人伤心。”
“你将来会遇见和你两情相悦的女子。一定会。”
辰羡冷冷睨她,道:“你不是说要与我说关于卫王的事吗?”
姜姮默了默,道:“你要与卫王保持距离。”
辰羡蓦然笑起来,笑声若碎冰湛凉:“姮姮,你可真是奇怪,一会儿要与我退婚,一会儿又要对我在外面的事指手画脚,你究竟把自己当成我的什么人了?”
姜姮霎时语噎,半天没说出话来。
辰羡明显是对她有怨,听不进她的话,可她还得说。
“卫王身为亲王,广交宗亲权贵,意图推行新政,听上去是极好的事。可你到底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古今多少忠烈死于君王猜疑之下,你难道从始至终就没觉得这事情里有什么不对吗?”
她言语铮铮,如珠落地,回响在偌大的厅堂里。
辰羡的面上流露出少许迟疑,随即释开:“官家并没有公开反对新政。”
没有公开反对,是在等着把他们全都网罗进来,秋后算账,一网打尽。
姜姮想起前世淳化帝大肆杀戮的残忍手段,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辰羡,你必须得听我的,若是这样继续下去,后果是你承担不了的。”她说着说着,不禁急红了眼眶。
辰羡瞧她这副样子,习惯性想要开口哄她安慰她,可想到她刚才要与自己退婚,心变得冷硬,道:“你为什么突然这样?可是大哥跟你说什么了?”
姜姮瞠目看他,目中泪意未散,迷蒙若雾。
她犯了个大错。
操之过急了,一上来就想把什么都解决,把所有错误都扼杀在摇篮里,却适得其反。
辰羡现在怨气冲天,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话。
姜姮凝神细思,冷静道:“辰景哥哥没有说什么,他也不可能跟我说什么,今日我们都太激动了,先静一静,以后再谈。”
她敛袖往外走,走到一半,又停下,转过头冲辰羡道:“前朝《魏书》上有载,惠公少有志,及登第,志行变法,然君昏臣佞,罗织构陷,最后的下场,他被车裂,夷九族,父母妻儿皆不能幸免。辰羡,我知道你一心为国为民,可这样的结果哪怕有十之一二的可能,真的是你能承受的吗?”
她快步离去,留下辰羡一脸震惊。
姜姮心事沉甸甸地回到自己院子里,出去转了一圈,犹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将初醒来时欲要逆天改命的热血彻底浇凉。
没有那么容易的,若真是那么容易,当初就不会坐视大厦倾覆,而毫无回旋余力。
姜姮以手擎额,半倚在凭几上,望着窗外云卷云舒,怔怔出神。
这等情形,只能寄希望于梁潇了,可梁潇现如今也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中书舍人,他又能有多大本事去扭转乾坤?
姜姮忧愁不已,唉声叹气了一下午,直到暮色四合,棣棠进来说,姜王妃请她去花厅用晚膳。
姜姮不想去,可并没有理由拒绝,再者,同住一个屋檐下,今日不去,明日也得去。
她对镜简单理了理妆容,才带着两个侍女去花厅见姑姑。
去到那里,辰羡和羽织都在。
辰羡只抬眸冷淡地瞥了姜姮一眼,复又低下头盯着面前的茶瓯看,反倒是羽织格外热情,碎步跑上来拉住姜姮的手,笑道:“姮姮,你今日没去宁郡王府,可热闹着呢,那王妃的侄女看上了大哥……”
姜王妃轻咳了一声,羽织吐了吐舌头,立即噤声。
姜姮面上平静,内心如波澜翻涌,看上了谁?梁潇?前世她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一段?
姑姑不是辰羡,姜姮不敢在她面前表现出丝毫对梁潇的关心与兴趣,只有默默坐到膳桌边,一边应付着和羽织说笑,一边回想那宁王妃的侄女是何许人。
宁郡王妃出身望族,兄长官拜宣徽院使,她的侄女,就是宣徽院使的千金。
姜姮回想,唯一和梁潇有过数面之缘的,就只有宣徽院使的嫡长女舒静容。
舒氏乃河西鸿儒,母族强劲,父亲更是朝中肱股,若舒静容对梁潇有意,还真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好亲事。
若能娶舒静容,对梁潇的仕途也是有诸多裨益的。
姜姮想不通,为什么前世一点声都没透出来?
羽织叽叽喳喳与姜姮说些琐事,姜王妃突然开口,面容沉肃,道:“舒姑娘的事以后不许再提了,人家是望族淑女,怎可能配个歌姬之子?”
这话极其刻薄,连辰羡都听不下去,抬头道:“母亲,你不要这样说,兄长是王府公子,皇室宗亲,那点配不上舒姑娘?她家是高官显贵,贵得过皇家吗?”
姜王妃看着儿子,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咬牙道:“你是不是傻?”
姜姮突然明白了,姑姑不可能让梁潇娶这样一位家世显赫、根基深厚的女子为妻的,她是王府主母,截断庶子的姻缘是轻而易举的。
她当时不懂,当经历十几年的沉浮再回头看时,才真正能看明白当年梁潇的处境。
身在孤城,不外乎如此。
姜姮不知道该说什么,垂头看向刚端上来的菜肴,新鲜鲈鱼,热雾腾腾飘香,却半点胃口都没有。
短暂的沉默,忽听姜王妃笑说:“姮姮,你怎么了?霜打茄子似的,今日宴会都不去凑热闹,可是病了?”
姜姮有些恍惚地抬头看向姑姑,她脸上关切满溢,慈爱的目光暖融融落在姜姮脸上,掩饰不住的亲近。
姑姑一直都是爱她的,只不过这份爱最后没有抵得过对梁潇的恨。
姜姮强扯出一点笑,冲姜王妃道:“我没事,姑姑不要担心。”
姜王妃带着些探究地上下打量她,蓦地笑道:“你这孩子,睡了一觉倒好像变了个人,说话调子都变了。”
变了吗?姜姮自己没有察觉出来,或许连她自己都忘了少女时的自己该是什么样了。
她怕被看出什么,斟酌了片刻,歪身凑到姜王妃身边,勾住她的胳膊,央求道:“姑姑,我明天想出去玩。”
姜王妃爱怜地摸她额头,“去吧,这些日子可把你憋坏了吧,憋得性子都快变了。”
姜姮装出一副高兴样儿,眉眼弯弯,一抬头,恰撞上辰羡的视线。
冰冰凉凉的,暗藏一点芒刺,姜姮对他有些愧疚心虚,只有默不作声地避开。
姜王妃目光在他们之间逡巡,精明内蕴,道:“明日让辰羡陪你出门吧,外头乱糟糟的,你一个姑娘家终归不方便。”
姜姮抬头想回绝,辰羡先她一步道:“好啊,正好我明日闲着,我陪姮姮出去走走。”
姜王妃顺势把管家叫进来安排,事无巨细,琐琐碎碎都交代明白,姜姮半句话都插不进去。
晚膳散后,姜姮从花厅出来,隔着廊台月影,遥遥朝梁潇居住的院落方向看去,思绪飘忽,总落不到实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