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 55 章 天资质朴这件事(1 / 2)
一月一度的刘家吃席盛会就要开始了——因为他们家又死人了嘛!
上回是买一赠一, 老承恩公死了,附赠一个刘七郎,这回来的更加实惠, 买一赠二,一次性死了三个。
弘文馆那边, 早早地就有人通过姜裕,去打探葬爱老祖的动向。
“这回承恩侯府的丧事, 乔太太会去致奠吗?”
姜裕仍旧摇头:“不去。”
又有人问:“你们家谁都不去?”
姜裕给出了肯定的答案:“谁都不去。”
有人领头,承恩侯府宾客寥落,便也就是预想之中的事情了。
只是刀剑都分两面,更何况是人呢。
也难免有人议论:“先前老承恩公那回,还算是为着韩相公,这回又算是为了什么?俗话说死者为大,接连两回扫人家的丧事, 未免就有些过了吧?”
正巧赶上靖海侯府已故太夫人的忌日,侯府里聚集了不少亲眷故旧,席间难免要议论起此事来。
夏侯夫人就说:“这回要是再有人故意不去, 这可就是要标新立异,上赶着博出头了!”
转而又跟在席的刘四郎道:“别的人不管,我们家是一定要去的, 只是门第微薄,四郎不要嫌弃就是了。”
刘四郎之妻太叔氏是靖海侯之女,今次是嫡亲祖母的忌日, 刘四郎作为侯府的孙女婿, 即便家里的丧事儿千头万缕,也没理由不来的。
而夏侯夫人是皇长子的舅母,这回出头, 也是存了几分试探的意思。
试探谁?
当然是越国公夫人!
皇长子日前得了消息,朱皇后当年诞下的那个孩子,其实并不是一个死胎——他忖度着,那个孩子很可能就是越国公夫人!
如果这是真的,那可就是嫡出的皇嗣,别管是他,还是大公主,都得靠边站了!
这可不是外边流传的当今与韩少游生女这样的桃色绯闻,这是相当要紧的政治问题!
如果越国公夫人真的是嫡出的皇女,那她实际上就拥有着超越其余皇嗣的地位,是排名第一的皇位继承人!
皇长子不敢去父亲面前问,也没法问,他只能鼓动手下的人小心翼翼的伸出脚去试探一下,再试探一下……
这才有了今日夏侯夫人的出头。
这话落了地,那边厢,刘四郎听后只是微笑:“哪有拒绝客人登门的道理?夫人若肯莅临,我们自然是欢迎的。”
夏侯夫人自觉得计,不免环视周遭,等待附和,然而四下里虽也有人交头接耳,彼此低语,却没人主动冒头,接她话茬儿。
她暗暗皱眉,心想,难道是因为我的分量不够?
她有些气不过,却也不得不去搜寻一个强有力的人物替自己站台,左顾右盼之后,终于意味深长的选定了目标出来。
“定国公夫人!”
夏侯夫人笑吟吟道:“您说,我说的有道理没有?”
众人听得惊愕,着实没想到夏侯夫人居然会主动去寻定国公夫人的话茬!
因为夏侯夫人是大皇子的舅母,宫里德妃娘娘的弟妹,而众所周知——德妃的父亲之所以亡故,就是因为女儿的过错,而被朱皇后下令跪在宫门前诵读《礼记》整整五个时辰,最后大失颜面,一病不起!
而定国公夫人,可是朱皇后的母亲啊!
两家实际上是有仇的!
靖海侯夫人皱起眉来。
今天是府上太夫人的忌日,夏侯夫人却在这时候专程点越国公夫人的鬼火,继而又煽动起了定国公夫人,这事实在叫她不快!
只是定国公夫人那边……
靖海侯夫人知晓前者的脾气,不免有些头疼,觑一眼夏侯夫人,又有点微妙的幸灾乐祸。
定国公夫人神色平静的听夏侯夫人将话说完,那张风华绝代的脸上并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她只是轻轻抬手,示意身后婢女将酒壶递给她。
婢女从令而行。
继而定国公夫人看向刘四郎,徐徐道:“我这个人不喜欢说那些虚伪的话,今日夏侯夫人既然问了,我也不妨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跟越国公夫人没有什么来往,但是跟她一样看不起府上的做派,今次的丧仪,我也不会去。不是没有时间,就是不想去。”
刘四郎脸上火辣辣的,难堪极了,可也不得不应了声:“……是。”
他在心里把夏侯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王八蛋,你要生事,倒是叫我丢人现眼!
定国公夫人根本不在意他的窘迫,自顾自站起身来,素手提着那只酒壶,往夏侯夫人面前去:“你知道府上太夫人是我的姑母吧?”
夏侯夫人微觉悚然,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是。”
定国公夫人脸上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又问:“你知道今日是我姑母的忌日吧?”
夏侯夫人不得不低头致歉:“我有些喝多了,夫人见谅,我……”
后边的话她都没说出来,因为定国公夫人高抬起手,沿着壶口,从容将酒倒在了夏侯夫人头顶上。
靖海侯夫人:“……”
坐上其余宾客:“……”
夏侯夫人呆在当场,回神之后,便要起身:“你!”
定国公夫人单手按住了她的肩头,极秀气漂亮的一只手,却如同铁钳一般,叫人分毫动弹不得。
生生钳制着夏侯夫人,直到那一壶酒被浇完。
夏侯夫人极力挣扎,却也无济于事,酒水浸湿了发髻,继而顺着额头和后脑源源不断的流下,濡湿了身上衣裳。
她满脸通红,既羞且气。
满坐寂然。
仅次于昔日越国公夫人当众砸瓜的一幕……
夏侯夫人近乎悲愤的想:他妈的,试探的结果出来了!
越国公夫人的确挺像是定国公府的外孙女!
一壶酒倒完,定国公夫人重又回席,旁若无人的将酒壶递还到那婢女手中,继而举杯示意另一个提壶婢女满斟。
她仰头一饮而尽,向靖海侯夫人道:“我的过失,扰了府上的宴席。”
靖海侯夫人举杯回敬:“姐姐也是礼尚往来,我都明白。”
夏侯夫人尤且坐在原地,头顶湿淋淋的,酒水还顺着衣摆往旁边淌,坐在她旁边的两位宾客露出了想躲一躲,但是又不太好意思的神情来。
靖海侯夫人遂道:“夏侯夫人,您还是回府去换身衣裳吧,继续留在这里,怕也是自取其辱,您觉得呢?”
已经是相当不客气的话了。
夏侯夫人又气又急:“你!”
靖海侯夫人见她不识抬举,便冷下脸来,语气生硬:“难道夫人无力行走,需要我找个侍从来帮您出去吗?!”
满座宾客瞧着,竟也无人敢出来打圆场,连同夏侯家那位嫁入太叔家的族女都不敢作声。
再继续强留,只会蒙受更大的屈辱,夏侯夫人手掌在袖子里边蜷缩成拳,不得不起身离席,强撑着道:“既如此,我便先行告辞了……”
靖海侯夫人没有做声。
这寂静里难堪的意味便更重了。
夏侯夫人狼狈离去。
因着这一场风波,来客们多少被扫了兴致,倒是定国公夫人离去之前,同靖海侯夫人说了一句:“不必忌惮皇长子。”
靖海侯夫人若有所思:“姐姐,你这话……”
定国公夫人朝她微微一笑,风华绝世,点一下头,并不再说别的,从容离去。
等前厅那边宴席结束,靖海侯过来,靖海侯夫人同丈夫说起今日这事儿来:“朱姐姐好像很笃定皇长子坐不上那个位置呢。”
靖海侯为之一怔,转而道:“谁知道皇室同定国公府有过什么约定呢。”
作为高皇帝功臣之一的靖海侯府,靖海侯是很清楚的,朱皇后之前,定国公府从来没有跟皇室联姻过,数十年前定国公府的女儿朱皇后入主中宫,或许本身就是皇室同定国公府的一场交易。
至于交易的内容是什么,乃至于双方从这场交易当中获得了什么,便都不得而知了。
靖海侯夫人思忖许久,终于道:“寻个空隙,我回去跟我娘说说话。”
她的母亲唐红是天后执政时的宰相,一度权倾朝野,当年又久在宫廷,有些事情外人不得而知,她总该知晓一些端倪的。
靖海侯为之颔首:“好。”
……
宫里边德妃知道今日之事,实在生了一场大气。
“当初朱氏那样羞辱我阿耶,以至于他老人家郁郁而终,今日朱氏的母亲又来羞辱夏侯氏的宗妇,朱家真是欺人太甚!”
她几乎马上就要使人去传召定国公夫人入宫,来问个究竟。
身边女官见状,也是头疼:“娘娘,这事儿可不好闹大的啊。”
德妃想闹,定国公夫人难道会忍气吞声,由着她闹?
反正两家早就是死仇了,一旦德妃越界,公然传召四柱之一的定国公之妻入宫,依照定国公夫人的脾气,也是一定不会退缩,同样要把事情闹大的。
一位是皇长子的生母、四妃之一,另一位是元后的生母、皇朝四柱府上的主母,闹将起来,非得叫圣上亦或者太后娘娘当中的一个出面来裁决不可!
到那时候,吃亏的只会是德妃,绝不会是定国公夫人。
女官心说——你也不占理啊,不骂你骂谁?
德妃心里边未必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实在觉得憋屈。
朱氏的确是元后,可她已经死了啊!
都死了那么多年了!
先前德妃还能自我宽慰,虽然她是皇后,她出身好,容貌美丽,才学出众,看似得到了世人歆羡的一切,可红颜薄命,她早早就死了!
我比她活得长,我有儿子,我的儿子是长子——我的好日子还在后边!
可是现下知道那死了的人都不安生,居然还有可能留下了一个孩子——太膈应了,真的太膈应了!
人都死了,还要来膈应我!
德妃心里边怄的要死,偏又无法发作出来,只能在自己宫里憋屈到内伤。
宫外的热闹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飞进宫里,贵妃乐得给她添点堵,略微吹了吹风,夏侯夫人在靖海侯府大失颜面的事情,就如同野草似的,在宫闱之内勃勃生长起来。
风声传到德妃耳朵里,难免再生一场气,翻过夜来,人就病倒了。
皇长子知道,心里边也颇恼火——定国公夫人也太不给面子了!
他进宫去给皇太后请安,打算敲一敲边鼓。
皇太后见都没见他,只使人出去传话,叫女官将她的意思原封不动的转述给这个孙儿:“安生一点,不要丢人现眼!”
天后当年叱咤风云的时候,你都不知道在哪儿呢,也就是这些年修身养性,平和下来,如若不然,敢拿我当幌子挑事,分分钟收拾烂你!
皇长子:“……”
皇长子瑟缩着出了宫,再不敢提这事儿了。
……
越国公府。
乔翎听梁氏夫人说起夏侯夫人这事儿,自己还觉得生气呢:“我去不去承恩侯府,关别人什么事,要他们咸吃萝卜淡操心?管好自己就行了!”
梁氏夫人则说:“我们家不去,定国公府不去,勋贵人家里,去的估计也不会多。”
又念叨起来:“不知道三省那边会不会有人过去。”
这回承恩侯府的丧事,是休沐日办的,可不是值班两个字就能推脱的。
那边三省的宰相们也悄悄在说这事儿。
俞安世问同在中书省的卢梦卿:“你去不去?”
卢梦卿勃然变色:“刘家也配叫我过去?!”
又说:“我约了我大姐和少游,叫他们两家去我家吃饼!不只是吃饼,我还要找人放鞭炮,到我们家门口去舞狮子!”
俞安世:“……”
俞安世默然几瞬之后,状似不在意的说:“真好,其实我也喜欢吃饼……”
卢梦卿看不下去了:“你不想去就不去啊!为什么非得有事才不能去?就不能大大方方的说——我就是不想去吗?”
俞安世委实有点禁受不住同僚乃至于越国公夫人这种近乎狂徒的行事作风,当下扶额道:“好歹含蓄一点不是……”
“为什么要含蓄,为什么要给承恩侯府留脸面?”
卢梦卿觉得很奇怪:“他们家欺男霸女的时候不要脸,为非作歹的时候不要脸,视司法于无物,横行霸道,这会儿自己家死了人了,倒是知道要脸了?!”
“怎么着,那么多苦主的命不重要,但是承恩侯府的脸却很重要?”
他说:“你没必要因此觉得心有负担,这都是他们应得的——从前他们缺了大德,所以现在就要还债,他们就被被人看不起,就该门庭冷落,他们活该!”
卢梦卿由衷的道:“做人别活得这么累,你们就是看不开,像我大姐那样多好——叫别人生气,总比自己憋屈来的痛快,人东想西想很容易早死的,多划不来!”
俞安世:“……”
俞安世想了想,心说:倒也是!
何必为了刘家叫自己憋屈呢!
人一旦看开了,就是一通百通了。
当天晚上回到家里,坐在书房的椅子上,俞相公百感交集,提笔歇下了今日小记——承恩侯府丧事在即,同僚卢梦卿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
中书省的两位宰相定了调子不去,唐无机和柳直那边倒是没有什么消息传来,卢梦卿也不在意,自顾自筹备自家之事,预备着迎接来客。
乔翎说卢梦卿约她去吃饼,其实也不真是纯粹的为了吃饼,其中还掺杂了一点送行的意味。
吏部的委派已经下达,赴任的告身也已经准备妥当,月底之前,韩少游就要南下赴任了。
这一别,却不知再见会是何年。
真正是聚一次,少一次。
等到了约定的日子,乔翎叫张玉映往库里去寻一坛好酒来,觑了眼时间,果断的出发了。
真要说起各家来往,一坛酒显然过于简薄了些,只是姜迈作为被携带的家属,从头到尾都没有发表意见,全程听之任之了。
按理说,这会儿该是出去散步的时候,是以金子一见乔翎往外走,就赶忙叼起狗绳追了上去。
乔翎摸了摸它的头,叫它回去。
金子愣住了,原本摇的起劲的尾巴也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