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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梅坞醉酒(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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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柍半夜醒了一次。

沈子枭梦魇了,她睡得正迷迷糊糊,便听他在呓语:“不要,父皇,不要。”

她被他折腾得连指甲缝儿都累得慌,虽觉出他似乎梦到了极糟糕的事情,却仍懒得睁眼。

直到感觉他遽然攥紧了被子,挣扎道:“母后,母后……”

江柍才终是掀开了眼皮,微微起了身,撑着手臂看他。

窗前只留了一盏灯,足够让她看清他紧皱的眉头:“夫君?”

唤不应。

她又喊道:“七郎?”

他还是不应,额上细细密密渗出许多汗珠,脸上亦满是痛苦神色,又说:“我杀,我杀就是了。”

江柍莫名觉得心一颤,再来便是小声地又叫他一声:“沈子枭,你醒一醒。”

他却渐渐趋于平静了,紧攥着被子的手也松泛了下来,说道:“马上就不疼了……”而后再也无话。

江柍又定定看了他许久,忽见一道水痕从他的眼角滑落。

她伸手抹了去,心想道,不可能会是泪。

顿了顿,便重新躺回被窝,翻身睡了。

将要睡熟的时候,只觉有人从背后拥住她,她懒得动弹,便任他抱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沈子枭被一阵咳嗽声吵醒。

他发现自己正拥着江柍,动了动胳膊,江柍竟也没察觉,看来睡得很酣沉。

他起了身,才发现外面下雪了。

扶銮殿外多植潇湘竹,千百竿交映着,几乎遮掩了宫墙,成了一圈儿竹篱。

雪如鹅毛般纷纷扬扬,与绿意相映,隔着窗子看去,颇有诗意。

然后不知怎地,原本起床时他是不记得这夜做梦了的,此刻他又忽然想起梦的内容。

他梦到了从前。

当日父皇发现母后心系之人并不是他,便废黜了母后的皇后之位,再后来,父皇见母后丝毫没有求情之意,便赐母后白绫。他怎能眼睁睁看着母后去死,便不断乞求父皇留母后一命,原本父皇的态度已经有所松动,偏母后不肯回头,竟决绝而死。

亦梦到了现在。

父皇说——朕说过,你能灭了梁国,太子之位便是你的,今日亦承诺于你,若你杀了迎熹,天子之位便是你的。

父皇朝他脚下丢来一柄宝剑,剑身触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似乎没有犹豫太久,便说“我杀”,然后他真的把那柄剑刺入了她的心脏。

当时迎熹是什么神色,他模糊记不清了,只记得她似是哭了,委委屈屈说,夫君我疼。

犹如往日恩爱时她耍赖撒娇之言。

可这回他没有去抱一抱她,只站在一旁,任她鲜血染满衣襟,他只淡淡说,马上就不疼了。

后来她手握剑柄痛苦倒地,终于不喊疼了。

他没有去殓她的尸,因为他的手要用来接传位诏书和玉玺。

而后梦就醒了。

“咳咳咳……”咳嗽声又响了起来,听出此人已极力控制,只是雪夜静寂,什么声响都会放大数倍。

沈子枭走出寝间,拨开毡帘,来到廊前。

有一宫娥从门槛旁的棉被里爬出来,跪在地上:“奴婢参见殿下。”

沈子枭伸手接雪,扫她一眼,便知她是江柍最贴心的陪嫁宫娥雾灯,故而问:“今日你当值?为何不在殿内榻上睡?”

“回殿下的话,奴婢着了风寒,咳嗽不已,怕扰了殿下与娘娘歇息。”雾灯仍然跪着,不敢抬起头来。

若是细听,便能发觉她语气中的冷淡。

沈子枭没多想,这样一个侍女也不值得他多留心,只想她是个行事极妥帖又忠心爱主的人物,又想起她今日被妙仪所辱,便说:“起身吧,抬起头来让孤瞧瞧。”

雾灯起身,抬了脸,却仍守着规矩,没有望向沈子枭。

沈子枭见她脸颊肿得甚是可怖,便说道:“今日是撷华对你不起,明日孤叫太医来给你瞧瞧,好好一张脸,毁了可惜。”

雾灯忽觉这话熟悉,来不及细想,只依礼跪地磕头:“主子惩戒奴婢本是理所应当,奴婢不敢有丝毫怨言,更不敢劳烦太医。”

沈子枭便说:“无妨,总归今夜你就不要当值了,回去歇着吧。”

雾灯依旧有礼却疏淡:“多谢殿下。”

话毕,沈子枭便来到院中,颇有赏雪之意。

雾灯这才抬头看他一眼。

不知为何,她竟觉得他的背影与当日济水河畔杀狼救她之人一模一样,又想到他说“好好一张脸,毁了可惜”……顿时便心揪起来。

她今日原本不用当值,若非月涌癸水来了,又叫不应星垂,她便不会来替班。

谁知刚到廊下,就听到寝殿内男女喃喃呐呐,一口一个“七郎”“爱爱”此起彼伏的声音。

想起这个,她秋水般的眼眸便暗了下去,像覆了一层厚厚的草灰。

羡慕,又嫉妒。

心酸,哀伤,甚至……绝望。

不。

她闭上眼睛。

强迫自己不能再想。

只要想起便觉得是噩梦。

风雪缭乱,露凝霜重。

一夜过后,外面已是一个银装素裹的天地。

南国少雪,江柍一见雪便雀跃不已,醒来之后连衣裳也未换,便提裙往外走,星垂“诶”了一声,忙拿了斗篷,唤道:“公主,好歹披件衣裳,若是着凉该如何是好。”

江柍哪里肯听,走了几步便小跑起来,只因她听到院中似有舞剑之声。

果然,她掀开毡帘,便见沈子枭正在一丛斑竹前舞剑。

他一袭水墨织印青松纹的长袍,半披发,未戴冠,只用一根玉簪随意束发,额上勒着墨绿纱罗抹额,随他舞剑的动作,绸绦飘逸于脑后,缎袖拂动如流云。

他剑风一扫,数十棵茂竹便沙沙晃动起来,竹叶簌簌而落。

一时间,竹与雪均在他周围狂舞纷飞,似是被他吸引,又似被他掌控,这个处于纷扬中心的人儿,却浑然不觉自己早已与美景融为一体,剑锋所指利落干脆,快意潇洒似畅雨狂坠。

沈子枭的剑法是这样,却又不只是这样。

江柍看出了他跅弛不羁之下的杀伐和果决,那是一种隐忍的傲气与坚韧,让她想起嶙峋怪石缝隙里不惧疾风的劲草。

她紧抿了唇。

见他收住动作,她才扬起笑,拍手叫好:“好剑法!”

他闻声转脸看她,剑未收鞘,剑身银光映于他冰冷锐意的双眸。

可很快便暖了下来:“你醒了?”

他收回剑,问道。

江柍朝他飞奔而去,扑进他怀里,猝不及防打了个哆嗦:“噫,你身上好凉。”

沈子枭便把她从身上扒开:“穿得这样少,不怕冻着?”

低头一看,脚上穿的是软缎拖鞋,脚后跟还裸着呢。

江柍说:“我不冷。”

她虽是南国人,却很是耐寒,仿佛天生应该嫁到这北地来似的。

沈子枭冷冷扫了眼拿着斗篷不敢上前的星垂,说道:“你怎么当差的?主子胡闹,你也不知规劝么。”

星垂闻言便跪了下来,颤巍巍道:“请殿下恕罪。”

江柍忙说:“是我自己跑出来的,她追不上我。”

沈子枭拧眉道:“你简直胡闹。”

江柍便不耐烦了,甩袖转身:“好啦,我回去就是了。”

沈子枭只觉她脾气实在糟糕,根本不愿再理她。

却冷不丁想起夜间的梦,一时又升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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