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御尘(1 / 2)
颜元今此言一出,荫尸视线便骤然直盯向他。
颜元今笑道:“看来是被本世子猜中了。”
众人无不愕然。
顾隽最先诧道:“昨昨兄,你这话为何意?”
“这具体如何,恐怕要你亲自问它了。我只是在想,你那高曾祖父缘何要将月阿柳塞了布条的布偶珍藏起来,要知道,那布条上缝的可是她偷偷给自己儿子取的小字。”
顾隽一愣:“你是说……”
“没错,”颜元今啧一声:“顾大公子,你这字可是白抢了你曾祖的那一份呢。”
他说完,瞥过一脸惊讶的顾隽,又将视线转至荫尸身上,朗声道:“月阿柳,我看你与顾惜之那荒唐一夜,他并非不曾知晓,其子由你所出,他也并非被蒙在鼓里,只是他不愿承认、甚至不愿接受你罢了,是也不是?我并非当事之人,不知你二人之间具体发生何事,但我知,你一怨顾夫人夺子,二怨子不知亲,三怨所爱之人负你造成今日局面,这第三怨,在你心中比重最深,是也不是?”
两句“是也不是”问下,那荫尸猛然嘶吼一声,黑发突起,似要再度奋力挣扎,然而这一回不似之前几番令银丝波动,反而因此举让阵法光圈愈发明亮,被束缚得也愈发牢靠,只挣扎两下,双掌便重重垂落下来。
卫祁在双眼顿时一亮,心中恍然,难怪之前荫尸怨气不散,因他只知前两层,却不知这关键一怨。
他当即屏息凝神,口中默念咒语,见荫尸手脚如被隔空捆绑般越来越紧,深知眼下正是时候,便忽从随身布包中掏出一方背面映刻十二星宿的重环纹铜镜,先在手心一掂,随后向上重重一抛,正停于荫尸头顶上空。
他目光凛然,手中捏道诀,大声道:“‘众生多结怨,冤深难解结,我今传妙法,解除诸冤业’——月阿柳,汝怨已为人知,还请速速归降!”
咒声停歇,镜中于刹那间照出如白昼般刺眼光束,顷刻将阵中荫尸笼罩。
荫尸似痛苦不堪,不住仰天长啸,其声刺耳至极,令李秀色等人面色皆难看了一瞬。
片刻后,声嚣渐歇。
荫尸立于阵中,终于再一动不动,只稍稍仰头,眸子紧紧盯着头顶那方铜镜,黑发安静地拖在地上,仿佛方才的一切都不过虚幻。
众人还未来得及诧异,便见半空那铜镜中白光骤然一闪,紧接着竟隐约现出了一女子的模糊背影。
卫祁在眸中顿现惊奇之色,喃喃道:“原来此物竟真能有这般用途……”
乔吟盯着镜中女子,讶道:“小道长,此为何物?”
“御尘镜。”卫祁在道:“可在解荫尸之怨迷后借此镜现其前尘。”
模样再普通不过的一面铜镜罢了,竟有如此奇效,李秀色心中不由感慨,卫祁在这小道士还真不愧是原书男主,武力值暂且还不算太高,但关键时刻倒是什么东西都能从他那破布包里掏出来。
乔吟轻轻点头,又调笑道:“小道长有这般神器,为何藏着掖着,不早些拿出?”
卫祁在微赧:“此物过去唯有师尊在照衡山长河村时用过一次,师尊故去后,这些年也未再见有荫尸出棺,御尘镜便一直在观中搁置。这次下山师傅恐早有预见,便临时将其塞我囊中。此镜唯有在解怨后可用,方才小道还未来得及便已被荫尸所伤,让姑娘见笑。”
方解释完,忽见那镜中似正缓缓朝前的女子将脚步停了下来,而后慢慢转过了头。
顾隽远远瞧着那张不过十三四岁的面孔,顿时惊道:“茵茵?!”
“什么茵茵,”颜元今在一旁好整以暇:“是令高曾祖母。”
顾隽愣了:“啊?”
李秀色忙贴心替广陵王世子补充了一嘴:“真正同你有血缘关系的那个。”
“……”
见顾隽面色稍有些尴尬,李秀色赶忙拍了拍嘴,解释道:“我意思是,这镜中娘子应当正是月阿柳,即是荫尸原身,看模样十四岁,恰是她当年入顾府为婢的时候。”
顾隽点了点头,良久才叹道:“阿柳祖母年轻时,竟同茵茵长得这般相像。”
镜中的月阿柳年纪尚小,下人装扮,穿一身稍显宽大的粗布衣,扎了个潦草简单的丫头髻,面上还灰扑扑的染了泥,可饶是如此,也未掩其美人胚的清丽容颜。
她正捏着颈上所挂的下等族铜牌,唉声叹气:“要一辈子困在这府中了么?”
声音飘渺,传至众人耳中,竟宛若生魂。
虽已在辛家口中听过她故事,可乍一见镜中人影,活生生现在眼前,倒让李秀色有些恍惚。
还在呆呆望着,忽见薄雾一晃,场景变换,便是一方池塘。
池塘边,一位锦衣华贵的小公子于亭上坐,看上去有十六七岁,他眉眼虽不出挑,气质却颇显矜贵,一手捧着书,一手朝嘴里漫不经心丢着干果,而后就着书册念了几句,便似再没法专心读下去,将书朝下一拉,视线向池边正蹲着喂鱼的下人服身影望去。
终忍不住道:“我说,你再这般喂下去,满池的鱼都要被你撑死了。”
那身影大抵吓了一跳,手中的干饵洒了一地,随后连忙转过身,朝亭中望过来。
阳光刺眼,小公子瞧清她面容,似生生一怔。
他将目光慢慢落至她胸前下等族牌上,顿了片刻,终于笑问道:“什么时候新来的小侍女,我怎的没见过你?”
“昨日刚到。”
“昨日刚到,今日就来毒害我的鱼?”
侍女忙低头:“小的不敢,小的只是……”
没等她说完,小公子便忽然从亭中一跃而出,踱至她面前,将手中书册轻轻一敲她脑袋,问道:“你叫什么?”
侍女揉头:“月阿柳。”
“哪个柳?”小公子弯腰看她,笑道:“是‘色浅微寒露,丝轻未惹尘’的柳?”
月阿柳茫然抬头:“什么?”
“不是?”
他盯着她的脸,又道:“还是‘翠佛清波,烟垂古岸’的柳?”
见她茫然,他便忽而了然似的,神色中添了丝古怪,问道:“不懂诗词?”
月阿柳沉默一瞬,点了点头。
面前忽而伸过来一面手掌,那手修长白皙,极为好看,一看便是读书人用来拿笔的手。小公子靠近了她一些,道:“那便写给我看好了。”
月阿柳一愣。
她攥了攥因自幼起便总是干粗活而生的满是厚茧的手,朝背后一放,再摇了摇头:“不会。”
“不会?”
“我不认得字。”
小公子忽笑出声:“你不识字?”
他连连摇头,退后些打量她,音色中带些讽意:“可惜了,竟是个目不识字的白丁。”
月阿柳面色有些难堪的微红,闷声道:“奴婢出生自下等族,自幼维持生计已是艰难,没有机会去学堂。”
小公子哼道:“没机会?我只听说过凿壁借光、囊萤映雪,但凡有心之人,也不至于这般自甘堕落,你那些话纯粹借口罢了。”
“公子自出生起便衣食无忧,自无法设身处地懂奴婢境遇。”月阿柳似憋了口长长的气,沉声道:“公子若无事,奴婢便退下了。”
说完,不等他应,便跑没了影。
小公子在原地静默半晌,许久在自言自语道:“这是在骂我站着说话不腰疼罢?”
他也不知为何兀自笑了笑,瞧着她离去的方向半天,半晌才捡起地上她掉落的干饵,朝河中鱼群丢去。
李秀色远远看着镜中场景,轻声道:“这位,应当就是顾惜之。”
话音落,画面又是几转,皆是顾惜之与月阿柳碰面,一个打趣一个回嘴,一个笑容恶劣却开怀,一个每每被气得不轻却碍于身份不敢生气,倒像是对欢喜冤家。
再一阵薄雾,场景便落至了一间屋内。
穿着好看中带几分书生文雅气的少年正低头写字,一身粗布的少女却在一旁安静磨墨,盯着他写字那双手看。
李秀色眯眼道:“这定是月阿柳给顾惜之做陪读丫鬟的时候。”
写字之人忽而抬头,先是不经意般瞥了眼她磨墨的那双模样粗糙的手,再又抬眼看她,问道:“认得我写的是什么字吗?”
月阿柳答得很快:“不认得。”
顾惜之听她语气,忽而笑了:“不认得很骄傲吗?”
他道:“站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