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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远再次来到了这一方空间。
天空已经变成了灰白色的,上面还布满了玻璃裂缝一般的黑色纹路,仅仅只是看着都给人一种不详的感觉。
之前还能勉强看清的山脉河流和田野都变成了一团团模糊的色块,朦胧交织的色彩仿佛是把彩色颜料打翻了一样混合着。
太阳仿佛被什么东西挤压着一样,缩小了很多,显得又高又远,连光芒也透着一种苍白之感。
农家小院的院墙消失了一小半,三件青瓦房有一间已经消散了。院子里依然趴着那只让容远印象深刻的黄狗,只是它此时满身的皮毛变得灰黄交杂,一张脸也变得很像是老鼠。
帕特留斯的识海之境,已经变成这样了……
容远心中忽然涌上一股悲伤和恐惧之情。他很害怕,怕诺亚的方法不管用,帕特留斯会就这样离开人世。
“老师,你……就这么相信我吗?万一我失败了……”容远不禁问道。
“那也没什么。”帕特留斯温和地笑道:“你也看到了,原本我……就已经快要到极限了。既然你说有办法,我自然愿意让你试一试。即使失败了,那也只是我……命该如此。”
看着自己已经变得苍凉、扭曲、怪异的识海之境,帕特留斯叹口气,带着歉意说:“抱歉啊,容远。”
容远不解:“为什么道歉?”
“我不该答应你的。”帕特留斯说:“为了你好,在你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我不该同意的,我不该让你背负这种责任。但是我……我还不能死……所以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也……”
他哽住了,半晌都没有说话。
他其实觉得自己很卑鄙。
包括他现在的道歉,他挣扎的心情,他都觉得是卑鄙的。
如果他死于异变,那么该憎恨的、该责怪的,只有伤害他的暗灵师等人。容远也好,襄马也好,他们或许会伤心,或许会愤怒,但注意力很快就会转移到为他报仇这件事上去。帕特留斯不会劝他们大度放下,因为复仇这种事本身就是治愈痛苦、平息愤怒的过程。当复仇完成后,时间会逐渐磨平所有的伤害。
但现在,他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容远的手上,无形中,也等于是把责任、压力放在了他的肩上。
如果治疗没有效果,帕特留斯依然死了,那么容远可能会把这当成是自己的过错,为此而痛恨终身。
但是帕特留斯也无法坦然地去说——让我去死吧,别管我了!
他曾经是这么想过的,想要牺牲自己让其他人都获得幸福,但现在,他却越来越畏惧死亡。
因为有一个人还需要他。
——帕伊思。
这段时间,帕特留斯经常偷偷跑到学校附近去看望儿子,容远之前没有找到帕特留斯便是因为如此。当然,帕伊思并不知道他新结识的这个大老鼠朋友是自己的父亲,只把这个隐秘的友情当作是自己的小秘密。同时因为帕特留斯现在是老鼠,那孩子无端地很信任他,对着他倾诉了很多过去根本不会跟父亲说的话。
帕特留斯发现,自从他出事以后,帕伊思已经变得越来越沉默孤僻。他过去只是一个安静的、不爱说话的小男孩,但现在却总是像一个孤寂的影子,除了他的“老鼠朋友”以外,跟任何人都不亲近,在学校也完全没有朋友。
同时,从帕伊思的口中,帕特留斯得知在他“死”后,妻子莉芭玻仅仅只是扮演了一个月的遗孀角色,就开始举办一场又一场的宴会,邀请各种三教九流的“朋友们”到曾经只属于他们一家人的庄园里来玩。当然,因为顾忌到比如襄马这样帕特留斯朋友的看法,她的这些宴会名义上都是“为了怀念尊敬的帕特留斯”、“替帕特留斯实现他的意愿,为一些可怜的贫困/残疾/生病的孩子募捐”等等,风评居然还上升了。
如此忙碌的莉芭玻,当然忽略了自己年幼的儿子,甚至有两次因为他打扰了宴会的兴致而私下里大发雷霆。帕伊思本身就是个十分敏感的孩子,他对母亲的依恋和信任迅速被恐惧所替代,提到母亲的时候,不仅沉默不语,甚至还会忍不住地微微颤抖。
这样的情景,让帕特留斯心痛又愤怒,但莉芭玻是帕伊思的亲生母亲,她教养帕伊思是名正言顺,就算是襄马,也不能强行把孩子从他母亲身边夺走。
想到之前他在自己家里偷听到莉芭玻和阿德莱德的对话,帕特留斯隐隐有种更深切的恐惧感。所以,不管是达玛拉那种让人痛不欲生的驱灵也好,还是容远的提议也好,他都愿意尝试。
容远听懂了帕特留斯的歉意和顾虑,但他却笑了。
“你还是不了解我,老师。”容远道:“比起因为害怕承担责任而有所保留,我更愿意竭尽全力,这样将来才不会后悔。”
帕特留斯微微一怔。
看着容远干净、坦率而坚定的眼睛,片刻后,帕特留斯露出了一个极为欣慰、感慨的复杂笑容。
帕特留斯想起自己刚刚认识容远的时候,失去记忆的他宛如一只懵懂蒙昧的野兽,连通用语都不会说,聪慧至极却不辨善恶,什么都很好奇,有时无意中会流露出一种让帕特留斯都感到心惊的气息。
然后,他迅速地学习、成长,刚开始还像是一个只有几岁的孩童,但很快就让帕特留斯也为之惊叹,然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帕特留斯发现甚至自己都开始依赖容远了。
这还不到三个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