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1 / 2)
城市早已安眠,只有空荡荡的公交如孟宁所预言的,如期而至。
她们登上车坐在倒数第二排,并没有很亲昵的并肩,只是孟宁的牛仔裤轻抵着温泽念的西裤。
温泽念坐公交也保持端庄仪态,对着半开的窗口往外张望。
孟宁也扭头往同一方向,却并没看向窗口以外。这样的夜景她已看过太多次太多次,她没看过的夜景是,温泽念雪白的侧颈肤白到透出一点淡紫的血管,城市布景在她眼前飞快掠过像幻灯片里的脏污油画。
温泽念今晚见投资人时又多喝了两杯么
孟宁有些嫉恨夜风。她也想摸一摸温泽念发红的耳朵尖。
其实无论今晚祁晓有没有说错话,内心的小气泡鼓噪着她,她都会站起来去找温泽念的。
公交车老了,开起来零件嗑哒作响,如深夜老人的咳嗽。
可那样沉沉闷闷的咳嗽声本来就会反衬夜的静寂。孟宁觉得周遭静得出奇,她和温泽念丝毫没交谈,两人之间只有缭绕的风。
温泽念不说自己的生日,只说“路过”。
孟宁也不说她的生日,只说“散步”。
现在她们一同坐在末班公交上,连温泽念身上的晚香玉香水味都被夜风吹得安宁。孟宁忽然有些生起气来见投资人而已,为什么要喷这么好闻的香水呢
她轻声问“你想下车走走么”
温泽念并没有回头看她,只是纤白的手指把被风拂乱的发丝挽到耳后,那微微发红的耳尖便又露了出来。
温泽念说“好啊。”
她的声调足以撩动没喝过酒也会发红的耳朵。
孟宁也不知自己在慌什么。车还没到站,她已站起来,跨过公交车后排垫高的两级阶梯,走到后门,伸手扶住侧面立杆。
春夜明亮,风残存那么一点料峭。
温泽念抬眸,望着与她拉开一小段距离的年轻女人。
很瘦,以至于面容都透出一种清矍的距离感。一头黑长直发绾在脑后,露出漂亮的后颈,一丝碎发被有些调皮的风拂得毛茸茸的,露出黑色曼陀罗的纹身,美得有些不可捉摸。
昏黄的路灯是城市的星火,明亮的程度恰到好处引燃又掩藏起人的什么心思。
孟宁一手扶着立杆,恰好也朝温泽念看过来。可发现温泽念也正看她的时候,她怔了下,很轻的扯出一个笑,立刻又把眼神移走了。
半倚着立杆,望向窗外的面庞上,那点很浅的笑意却没褪。
微挑的唇角,挂住春风,挂住当晚一轮皎洁的月。
温泽念拎着包站起来,也跨过两级台阶,站到孟宁身后去。
她握着另一侧的立杆,孟宁的后颈瞬时一紧。
缭绕着她后颈的是风。是夜。是晚香玉的香气。是城市路边绽开的柳花。是温泽念微热的呼吸。
孟宁忍着那点痒,保持先前姿态,眼神从
街景里往回收,望着面前的玻璃门。也许玻璃擦得并不明亮,恰到好处成为画作的布景。
温泽念站在她侧后方,身形被她挡去三分之一,穿着高跟鞋比她略高出半头,深邃的面容与她一道,投射在公交车门所嵌的那块玻璃上。
孟宁脑子里奇怪的想法又冒了出来。
上次她与温泽念一同打车,便觉得那场景好似明信片。
这次的公交车上,她依然生出同样的感觉。
她甚至都无需在脑子里勾绘那样的画面了。因为被一分为二的暗色的玻璃,承载着她和温泽念的身影,后景是城市的斑斑星火点缀,在她的眼里异化了些,变得像梵高最出名的那幅星空。
她不需要做多余的臆想了,只需要很缓慢的眨眼,用睫毛过滤掉过分具象的街景和零星的夜行人,像用私藏的相机把这一幕,拍下来。
等公交到站,孟宁先一步迈下车。
无论心情如何,她姿态总是轻盈的,如同站在海边时无数人说过她像只灵巧的海豚。下车以后回过头,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等着尚在车上的温泽念。
直到温泽念问“你不扶我吗我穿高跟鞋。”
她低头浅笑了下。
抬眸,对着温泽念扬起一只手。
有时她坐着公交车夜游,觉得整个城市都酣然入睡,只余她一人清醒。这种感觉很奇妙,好像整个城市都变成了她私藏的水晶球,盖着厚厚的黑色绒布,只供她一人窥探。
可是现在,她对着温泽念轻轻掀开绒布的一角
欢迎光临,我的特别嘉宾。
两人一起顺着旧街往前走。
到这时,孟宁又觉得是自己自大了。她私藏的夜色足够美丽么这些低矮的嵌着生锈防护栏的旧楼,这些摆在路边植物已然枯死的破旧花盆,甚至她即将要带温泽念走向的那条河,这一切足够美丽么
与温泽念看过的那么多景色相较。
与灯光点亮了古老街道的布拉格,与矗立着精美教堂的阿姆斯特丹,与橙红色金门大桥横跨的旧金山,最后的最后,与被誉为世界级迷人的巴黎相较,这一切足够美丽么
孟宁甚至闻到那条河因水不够活,而散发出微微腐败的气息来。
“哦。”温泽念说“这里有条河。”
她很自然的走过去,夜空如墨,星辰是笔画,河水如墨,心事是笔画。
孟宁跟在她身后,看她一手扶着那泥浆色的围栏,瞧了会儿,转回身来,后腰半倚住围栏,掏出一支烟,没抽,暂且夹在自己纤白的指间“这里的夜风,很舒服。”
她很轻的转了转自己的脖子,像是累了,带着三分慵懒三分不经意,肆意书写自己的美丽。
问孟宁“打火机呢”
孟宁手伸进口袋,指尖先是摩挲到那二手打火机的磨砂质感,错开,再摸到自己的打火机。
掏出来,给温泽念点烟。春夜的
风已不凛冽了,温泽念微勾下天鹅颈,耳垂上钻石耳钉是地面的星辰,她蜷掌护着火苗的姿势没冬日那么认真,很轻的覆上孟宁的手背,旋又远离。
孟宁的神经被那股凉凉的薄荷味一钓。
又来了。
她就知道她不能好端端的面对温泽念。占有欲和贪婪,要真那么容易战胜,哪还会成为人类共通的原罪。
她想诉说喜欢。
她想倾吐舍不得。
她想要聊一聊两人就快分开这件事。
她必须要说些什么了,不然这念头始终盘桓在她脑内,挥不去,散不掉。她走到温泽念身边,两只手肘搁在护栏上,手掌交叠轻握,像是认真的往下张望。
河道边立着一块风吹日晒后将近腐朽的木牌,上面红色油漆并不规则的写着“禁止垂钓”四个字,她便盯着瞧。
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最后这句话,化为了嘴边的一句“巴黎是不是,很美啊”
温泽念该是不知道她经历了多少百转千回,有些诧异的扭头看了她一眼。
说来可笑,那是她们重逢以来,排除日常琐碎对话后,她认真问温泽念的第一个问题。
温泽念转回头,抽了口指间的烟。她盯着河面,能听到温泽念衬衫衣袖摩擦出的窸窣声,眼尾不听话的瞟一瞟,还能望见温泽念耳尖的红被夜风吹散了不少,变得似一块玉。
酒意不残存在温泽念的耳尖,便从唇边涌出来,语调带一点懒怠,倚着身后围栏的姿态比平时放松不少“其实说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我去过很多城市,可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酒店忙工作,再不就是去其他酒店会所谈事情,没很多去欣赏一座城市的机会。”
“哦。”
她问孟宁“你不是要去旅行么考虑过巴黎么”
孟宁笑着摇头“太贵了,去不起。”
温泽念勾勾唇,没多说什么。
两人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一人背倚着围栏,一人面朝着河面。孟宁心想,眼前那一点点很快被风吹散的灰,是她的错觉,还是温泽念的烟灰当真被吹到了她面前。
她要对温泽念说“生日快乐”吗。
好像是不应该的。
你会记得一个阔别十多年的初中同学的生日吗即便在她转学过来的半年里你们一度十分交好过。
温泽念也没多说什么,散发着她好闻的香水味抽完了一支烟。
问孟宁“走了吗”
孟宁说“走吧。”
回程已没有公交,孟宁打了辆车。
温泽念到这时才显出有点喝多了,靠在椅背上阖着眼。
车窗紧闭,她怕温泽念有点闷,便悄悄把车窗降下一条细缝。
可车一开起来风又略显凛冽,温泽念喝了酒体温烫着,她又怕温泽念着凉,便又把车窗升上。
窗
户升降的细响湮没在了出租车低鸣的引擎声里。
孟宁掏出手机来看了眼,屏幕的蓝光在昏淡的车厢里映亮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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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泽念的生日,就这样过去了。
这一次温泽念没有久睡。
车快开到旧楼时她睁开眼,孟宁轻声说“快到了。”
“你偷看我。”
“什么”孟宁吃了一惊。
“不然为什么我一醒你就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