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建筑皆为复古红砖洋房的潮流街区,霓虹灯交映着夏至枝头的秾丽,绵延了整条街。
街尾一家名为“迷鹿”的店门被拉开。
舒缓的古典乐柔美如绸缎铺展在微凉的空气里,间杂几声“小鹿姐好”、“鹿老板好”。
进门的年轻女人身段高挑,米色镂空罩衫叠穿,搭了条九分牛仔裤,正踩着白色帆布鞋朝店长陈菲菲所在的方向走过去。
一路听着问候颔首,蓬松的栗色中长发从肩头滑落,衬得皓肤若凝脂。
新来的调酒师抓了个侍应生,低声问:“这美女谁啊?”
“鹿老板呀!”侍应生想起他是新来的,“哦,你还没见过,她是这家店另外一个老板,说是出钱不出力那种,不过没事就会来店里搭把手,今年可能比较忙吧,来的少了。”
调酒师闻言,多看了几眼。
鹿呦已经坐到了吧台前的旋转高脚凳上,有所察觉,扫来一眼。
翦水双瞳眸光潋滟,眨眼间,覆上一层清晨薄雾似的冷淡。
长腿支着地将椅子转了过去。
“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到店里来?”陈菲菲动作麻利地调酒问,“不用给小朋友的钢琴调律了?”
鹿呦是名独立钢琴调律师,接单全凭心情,但去年年底有位琴童的家长对她特别满意,逢人就推荐,都挤在这两个月预约,给她忙成陀螺。
“刚好今天最后一单在附近,就顺便过来看看。”
“那你再顺便帮帮忙呗。”陈菲菲将调好的酒放置在托盘上,推到她面前,笑得讨好。
“拒绝干活。”鹿呦右手抵住托盘,推回去。
陈菲菲双手按住托盘两侧:“不要你干活!我把你年初琢磨的配方做了点调整,弄了几款特调出来,你给品鉴品鉴。”
鹿呦伸手去拎杯子。
“等会儿!等我都给你调出来,”陈菲菲往店外面一指,“你坐外面去慢慢品。路人看到你肯定会想,这么热的天美女都愿意坐在外面,这家店得有多好?”
鹿呦:“……你确定他们不会想我是不是有病?”
“那他们也会进店看看,到底是我们店有魔力,还是美女有病。”陈菲菲笑得跟个反派似的,“你这么漂亮一张脸,我要是不好好利用一下,实在是太浪费这个‘顺便’了。”
鹿呦失笑:“行吧。”
她是这样类型的长相,比我见犹怜的小白花多了些英朗和通透,比大杀四方的富贵花少一点美艳和妩媚。
眉眼之间是独一份的清新与个性,招人喜欢,百看不厌。
大学的时候,有剧组在学校拍戏,陈菲菲拉着鹿呦去当群演,制片人一眼就看中了鹿呦,把她比作绿野林间独特的雪色仙鹿,想签她做艺人。
但鹿呦婉拒了。
想起这事,陈菲菲问:“欸,你有没有后悔过拒绝了那个制片人的邀请?”
鹿呦回忆了下:“没有。”
“真的?”陈菲菲半信半疑,“当明星多好啊,光鲜亮丽,赚钱多又轻松。”
鹿呦托着脸,看杯中漂亮梦幻的酒液:“那都是幸存者偏差,娱乐圈里头水太深,没点家世背景好运气很难出头的,稍有不慎,还会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你看之前的霍缘君不就是。”
陈菲菲:“那你还支持你家陶芯往里面挤?搞得现在天天跟你分隔两地。”
陶芯是鹿呦交往两年多的女朋友,也是个唱作音乐人,当初鹿呦出资和陈菲菲开清吧,有一半原因是为了让陶芯的乐队有个可发挥的舞台。
驻唱了半年,乐队解散,陶芯单飞混出名气,商务活动纷至沓来,全国各地到处飞,因此两人是聚少离多。
鹿呦:“她志向在那,作为对象我肯定得支持呀,总不能做她梦想路上的绊脚石吧。”
陈菲菲:“啧啧啧,她巡演开到哪站了?”
鹿呦:“这周末到水城。”
陈菲菲:“那不就在隔壁,你去听么?”
“她说明天溜回南泉给我送票。”鹿呦话音里带了点笑意。
“哎哟哟~”陈菲菲揶揄说,“我就不该问这话找虐。”
鹿呦起身,端起已经放了四杯酒的托盘:“行啦,我去外面引客,不虐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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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灰暮色像浸了水的厚毛毯压在城市上空,拂面的风裹满了潮气。
鹿呦放下托盘,打开蚊香灯,窝进月亮椅里,给桌上酒拍了照发往朋友圈。
从朋友圈退出来,看到一条好友添加通知。
以为是来咨询钢琴调音的客人,鹿呦直接点了接受。
初晓:【你是鹿哟吧。】
鹿呦扬了扬眉。
出生上户口时,工作人员疏忽把“呦”打成了“哟”,用到初中才改过来。
如今身边也就奶奶、陶芯和混血发小会这么叫她。
YoYo:【请问你是?】
聊天窗口上的“对方正在输入…”时有时无,鹿呦看了会儿,好奇地点进对方的朋友圈。
是个热衷分享生活的女孩子,个人信息在晒出的照片、文案和定位里暴露了很多。
海城人,北城艺术学院大三的学生,吃穿用度不凡,平时装扮偏优雅成熟风,头发烫了卷,妆容精致昳丽。
鹿呦撑着头的右手食指敲着脑袋,这姑娘长相陌生,她没有认识的人是海城人。
北艺是陶芯的母校,难道是陶芯认识的?
刚想到这,鹿呦就看到角度有些面善的自拍照下面,赫然显示着陶芯的点赞。
鹿呦愣了愣,继续往下划,手猛地一顿。
写着“打雷停电了,我好怕哦,要是你在身边就好了”的文案下,陶芯回复:乖,不怕,[抱抱]
初晓@桃桃:一到下雨天就好想你哦
桃桃@初晓:只有下雨天想?
鹿呦看着这段暧昧横生的对话,慢慢坐直。
猜疑凝成无形的刀,悬在心头,引出的复杂情绪缠绞着她的神经。
手飞快地划着屏幕,停在一张合照上,女生在自拍,身后的陶芯温柔宠溺地看着她。
顶部跳出来两条新消息提醒,鹿呦闭了闭眼,切回到聊天页面。
初晓:【对你而言,我可能算小三了吧】
初晓:【抱歉,无意伤害你,在看到她和你的聊天记录之前,我并不知道她有对象,一直把你误认为是她姐姐。
大概就像你们前天下午通话的时候,我问她吃不吃葡萄被你听到,她跟你解释我是她助理一样,每次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接到你的电话,都跟我说是姐姐拨来的。】
这是故意透露给她的细节。
鹿呦呼吸一滞。
在很小的时候经历父母离异导致她安全感很低,可又知道亲密关系里需要给彼此空间,所以从不主动看对方手机。
连吃醋,都要先反省是不是自己过度敏感,想太多了。
以至于,此时此刻,明明细节全部对上,她还是不敢完全相信。
鹿呦僵着手打字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初晓:【去年九月二十七,我们学校校庆请她来开演唱会,我是伴舞里的一员,结束后她请我们去吃了夜宵,加了好友。】
几乎是一瞬间,勾起了鹿呦的回忆。
那场演唱会结束的当天,陶芯没接她的电话,只回了条微信说有点累。
大概也是从那时候起,陶芯对她变得有些冷淡。
就在出神的间隙,初晓把她与陶芯的聊天记录全部转发了过来。
真相以最直白的方式,近乎残酷地摊开在鹿呦眼前。
对她说累的陶芯,与初晓却是彻夜畅聊。
这大半年里,两人每日都有聊天,从互推歌单到探讨电视剧再到分享日常。
甚至在她生病早睡的日子里,她们还有语音通话。
言语用词愈加暧昧挑逗。
俨然一对已经默认关系的情侣在打情骂俏。
说是女友专享的妆造照片,初晓也有一份,甚至获取时间比她还早。
送给她的礼物,初晓都有,甚至比她还多一束粉色玫瑰。
忘记跟她说的“早安、”“晚安”,对初晓是一天不落。
很多聊天的时间点,鹿呦都能对应上,在那个时间段里,陶芯与她在做着什么事,又是在什么时候分的神,以什么样的借口去回了初晓的消息。
悬着的刀尖随着一段段的对话一节节地坠落,扎在最脆弱的地方,连呼吸都隐隐作痛。
明明是夏日的蒸笼夜,鹿呦却如淋冰雪,寒意直冷到骨头缝里。
初晓:【前天晚上她喝多了,把我当成了一个叫皎皎的人表白,我才知道,她对我好只是因为我长得有点像那个人。得不到就找替身的渣滓。】
那端停了片刻,才又发来一段。
初晓:【我本来是想找出那个皎皎,看了记录才知道她还有个你,不知道你是声音还是性格和她那位心尖月像,总之,她不爱我,也不爱你,她只爱那个皎皎。】
初晓:【劝你也及时止损吧。】
鹿呦闭上眼睛,调整呼吸。
酸涩不断从豁开的裂缝里涌出,细小的伤口被扯得越来越大,越来越疼,喉咙发涩,一口气堵在了里面仿若成了固体,上不去,吐不出来。
她与陶芯已经出柜,连双方亲人都知道的恋情一直没公开,是因为陶芯说不想私生活被外人关注。
她理解陶芯的思想,尊重她的自由。
从没想过,不想被外人关注,会变成让外人加入。
许久,鹿呦睁开眼,把初晓朋友圈截图发给陶芯,将她所有社交账号全部拉进了黑名单里。
屏幕无声锁进黑暗,眼里的光也跟着黯淡。
鹿呦身体往后沉了沉。
厚重到显得有些压抑的云层,透出闷雷声,响彻天际。
她偏头看向夜幕。
天边劈过两道闪电,被划破的天空像个筛子,顷刻间,瓢泼大雨漏了下来,四处砸落,噼里啪啦地响。
潮气钻进了心口的缝隙,自上而下,她像块开裂的木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