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影之诗》(2 / 2)
——无比畅快。
“你还好吗?”伏黑惠问。
鲤生一五一十回答:“快死了。”
伏黑惠又笑了。
等缓过来,鲤生慢吞吞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书,跟着伏黑惠去方便打车的地方,一高一低两个身影看着像中学生弟弟牵着他的大学生哥哥。
“这么做其实很危险,我打不过他们。”伏黑惠说。
“没关系,他们不敢动真格,五条悟还在呢。”鲤生回答。
“抱歉,我不知道玉犬会把你也撞出来。”
“只是狗狗的话还好……算了,也不好,我也不算很年轻了,再来那么一次不死也得闪到腰吧。”
“不是一十左右么?”
“抱歉哦,我已经是个奔三的大人了,没一点立派的样子就是了。”
“完全看不出来……”伏黑惠转头上下看了他好几眼,犹豫再三
后还是把原先束之高阁的问题给抛了出来,“你认识「那个男人」?”
虽然瞬间领会了「那个男人」指的是谁,但鲤生又不好直说。
认识,在另外一条世界线,我斥巨资骗了你父亲的感情,现在正在绝赞作茧自缚中。
这样的发言太恐怖了,容易给孩子幼小的心灵留下创伤。
冥思苦想半天,鲤生挑选着措辞,磕磕巴巴说:“我是你父亲的……朋友。”
感觉到对方汗涔涔掌心僵直了片刻,鲤生安抚似的摩挲着他指腹的薄茧,补上句:“你知道甚尔在哪儿吗?”
——如果能提前知道伏黑惠的反应会这么大,泉鲤生绝对不会把自己和伏黑甚尔扯上任何关系,哪怕支支吾吾的敷衍也好。
可惜他不知道。
原本松缓的气氛和身体的热气一起散开在空气中,伏黑惠头发上的汗差不多干了,肉眼可见的,在山林里被甩开的刺又从他身上生长了出来。
“不知道。”伏黑惠回答得飞快,视线也移开。
计程车已经停在了面前,伏黑惠先将书全部搬去了前座,然后带着略显局促的泉鲤生上了车。
对司机报上地名后,伏黑惠一直看着窗外。
该说是幸运还是什么,虽然那个男人是个切切实实的混蛋,但不会把麻烦惹回来,找上门的人掰着手指数也只有两个。
一个是五条悟,直接告诉伏黑惠他被卖给了禅院的事实,顺带附上评价:「那是个连我也自叹不如的无赖」。
然后五条悟帮忙解决了禅院的事情,成为了他的临时监护人。
一个是泉鲤生,小声嘀咕「那种混蛋怎么还和配不配扯上关系了」,并非常大胆地和他一起从禅院抢走了有关术式记载的珍贵书籍。
接着,泉鲤生又说「我是你父亲的朋友。」
「父亲」就像是幽灵,明明早就抛弃掉了自己,又总能在某些松懈的时候冷不丁钻出来,匪夷所思地凸显存在感。
“我很小就没见过那家伙了,不知道他在哪儿,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伏黑惠依旧望着窗外,突然开口说道。
“还真是个大垃圾啊……”伏黑惠听见泉鲤生这么感叹了句。
“你真的是他的——”他转过头,对上青年干净透亮的眼,突然就不想问下去了。
即使是在骂人,泉鲤生也没有一点厌恶的情绪。
恰好相反,他似乎还没意识到,在提起那家伙的时候,眼睛就像被风拂过的海,浸泡着松软的盈盈笑意。
其实非常明显,为什么本人没有察觉呢?
“你应该被他骗了。”伏黑惠说。
这个结论来得突兀,鲤生试探着提出意见:“……我觉得应该没有?”
“会觉得没有那就是被骗了,被诈骗的人都觉得自己迟早能成为百万富翁。”
“真的没有这回事……”鲤生还在干巴巴的坚持。
“你很喜欢他吗?”伏黑惠倏地冒
出这么一句话来。
泉鲤生:“……”
这下不是突兀了,是惊悚。
“看来你很喜欢他。”少年声音闷闷的,重复着之前的观点,“所以才说你被骗了。不管你想找回什么,那都是不可能的,至少从我这里不可能。”
刚一开口,伏黑惠就因自己言语的冒失而恼火起来,接着便是愧疚。
他早就不在意那个男人,中肯评价或是带着情绪的诋毁都无所谓,可当面说出这种话,和直接指着对方鼻子说「你真可怜」没什么两样。
泉鲤生深吸一口气,突然松开了手。
座椅下的影子开始晃动,伏黑惠下意识快速看向了司机,对方也确实因八卦在悄悄看关注着后排,对上视线后立马打了个激灵,倘若无事继续开车。
没等伏黑惠移回视线,手背被覆上,五根手指很自然搭在他分开的指间,然后向内勾起。
伏黑惠的绿瞳倏忽放大。
他没去看泉鲤生的脸,缓缓垂下视线,轻飘飘落到不容分说相握的手上。
有了之前的接触,伏黑惠判断这个人对力道其实是没什么概念的。要么轻得感受不到,要么重得直接破开本该存在的微妙距离。
现在则属于后者。
很重,也很奇怪,大概是挤压的饱实感,温度和触觉居然比之前来得真实。
“让你心情变得糟糕了,我很抱歉。”鲤生说,“但请相信,我没有想在你这里找回什么。原本想要暂时留下来也和他没有一点关系。我只是、只是……”
他没能纠结出「我只是」的后半句,在停顿片刻后才再次开口。
“我会尽快离开的。”
「你真可怜」,这个念头再度出现在了伏黑惠的脑海中,并在他抬眼看清泉鲤生的表情后达到了顶峰。
「你很喜欢他,但我不是受他期待的孩子,从我这里你是找不回他的。」
哪怕是直接这样说,对方也会继续用这样收敛了笑容的认真表情看着自己吧。
“随便你。”伏黑惠听到自己这样回答了一句,语气僵硬,像是针剂打入了体内,释放出难以表述的感情来。
而泉鲤生此刻正陷入深深的愧疚中。
他非常懊恼,站在伏黑惠的立场,自己像极了拐弯抹角来找事的债主。
明明已经竭力和糟糕的父亲撇开关系了,也在好好建立自己的生活,却总是被这些事扰乱到心情。
不管怎么看,伏黑惠都是唯一的受害者。
一路上,他们都没再说任何话,一大一小交叠的手也缄默无言。
下车的时候,司机帮忙从前座搬下书,还从车费中抽出几张钞票还给了伏黑惠。
“哎,”也不知道被理解成了什么神奇又狗血的故事,总之,司机叹了口气,露出了相当复杂的表情,“加油啊,你们两个都是。”
「作为受害者,他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
上楼的时候,伏黑惠牵着
他的手,这样想着。
「作为受害者,他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
上楼的时候,泉鲤生牵着他的手,这样想着。
回到小公寓,吃过午饭后,伏黑惠开始抓紧时间看起了「抢」回来的那些书。
手机接连收到数条来自五条悟的简讯,大概内容是——
干得漂亮,禅院那群家伙快气炸了,憋着一肚子火无能狂怒。
终于开窍了啊,惠,早该这么对付那些家伙了。
他观赏得很开心,就不计较惠抛下他自己离开的这件事了。
后面还跟了一条:「他认识你那个无赖老爹?」
伏黑惠看了眼身边心无旁骛提笔写字的青年,回:「被骗过。」
五条悟一秒回复:「所以摸着影子找你父债子还来了?反正他打不过你,问问看,怎么做到的。」
「我会弄清楚的。」
扣上手机,他抛开所有杂念开始专心研读起来,至少要尽快学会怎么往影子里储存东西。
或许是真的有些天赋在,到了晚上休息的时间,伏黑惠觉得自己已经差不多摸到了门楣,只差实验试试看。
而泉鲤生早就默不作声缩回了影子里,桌上留着一张折起来的纸页。
摊开后,上面写着——
「你好像一直没叫过我名字,是我说得太小声了吧。」
「我是泉鲤生。」
「很高兴认识你。晚安。」
泉鲤生的字很好看,仅凭字迹居然都能判断出书写时候的大致情绪。
方正的「泉鲤生」三个汉字写得漫不经心,最后的「おやすみなさい」反而一笔一画有深有浅,在末尾收以肃穆的回钩。
看久了甚至不会觉得是在道晚安,晚安哪用得着这么郑重呢?
半晌后,伏黑惠合上纸页,从墙上取下挂着的外套,在深夜拿着钥匙出了门。
在路上,他拿出手机开始查阅:【萤火虫】。
***
【影子没有时间的概念,但依旧能区分白天和夜晚。
男孩来找我的双手能拨开阴翳,于是也就象征着白天,而我只需要在长夜中静悄悄等待。
考虑到这样的情况,我提笔写下了诗的第一行。那是我的名字。
「我并不觉得孤单,也不害怕等待。就算没有时间来找我,也请偶尔喊喊我的名字,让我知道,白天总会来临。」
很快,我意识到这样不公平。
小孩会对突兀出现的存在感到好奇,而这份好奇心其实不必承担任何责任。
我的期待只是自私的绳索,试图捆绑住男孩善良柔软的内心,让他误以为自己理应责无旁贷。
他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影子也压根没必要拥有白天。
于是我怀着歉意向他诚恳道别:「晚安」。
在漫长的恒夜中,我打算阖眼,天空却突然出现了繁星。
那些荧绿色的星星飞到我的面前,在我的惊异中扇动着翅膀,最后组成了即便在黑暗中也能辨识的文字。
诗的第一行是由男孩写下的。那是他的名字。
接着,我听见了男孩的声音。
「早安。」他说。
于是,天亮了。
————————《影之诗》·一·泉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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