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第七十四章(1 / 2)
一过中秋,天便渐渐地凉了下来,夜晚已略有点寒意,一连数日,游淼都住在皇宫中,不走了。一来乔蓉临盆在即,他放心不下;二来军报,奏折繁复,来来去去,半夜三更地老进宫来也麻烦。
北方开始大面积降温,李治烽的军报送来,请示是否发起最后的决战。
如果不战,便得全军退守延边,预备过冬。要战,便要攻城。
游淼的小厮来了宫内,交给他李治烽的家书,游淼问道:“山庄里预备过冬了没有?”
长恒笑道:“今天的收成极好,少爷不必担心了。”
“那就好。”游淼拆开信看了一眼,见就如往常一般,皆是前线战事,末了,李治烽写道:吾妻游淼,你我相识,已有十载。
“居然已经十年了吗?”游淼回想起往事,那一天他驾着马车,穿过长隆巷,前往李丞相府,在柴房外被野兽般的李治烽骇了一跳,那一幕犹如尚在眼前。
“……十载间,夫常扪心自问。”游淼笑了起来,坐在石椅上,小声读道,“从未有一日让你得享王妃之遇。如今北伐胜利在望,思你念你,爱你之心,令我辗转反侧,只恨不得越过万水千山,与你相见。”
“十载间,沙那多待你之心,一如昔夜托庇于你,在你房中,望见五色琉璃光灯,华彩闪烁之时。”
“人生犹如茫茫长夜,灯火斐然,梦里不知身是客,也曾迷茫不知所向,迷失本心,然在伸手不见五指之间,总有一少年,执光华之灯,在前路侯我而来。”
“昨夜,为夫在群山间见白狼神现身,许下三愿,一愿尽早与你重逢。二愿你身体安康,随我驰骋塞外,看遍草原诸景。三愿与你此生厮守,白头到老,任世间沧海桑田,你我永不分离。”
“冬来天寒,照顾好自己。夫:治烽。”
游淼看得鼻子酸,又想笑,看了又看,嗳了口气,一个声音在背后说:“看什么这么高兴?”
“没什么。”游淼折起信,见是赵超,便答道,“李治烽学咱们的书信,倒是写得有模有样,就是句法还差了点,拗口生硬,所以好笑。”
赵超在游淼身边
撒下鱼饵,说:“我预备让李治烽发兵了。”
游淼点头道:“准备攻城么?”
赵超嗯了声,说:“速战速决为佳,尽量在大寒前攻下大安,来年开春,恐生变数。”
游淼道:“还是有须得详细计议的地方。”
赵超道:“待会儿到书房来,与大臣们聊聊,我先去看看皇后。”
游淼点头,赵超离去,游淼知道赵超实际上是一心二用,乔蓉分娩在即,多半就在这几天了,希望一切顺利才好。
赵超走后,又有人过来,正是刑部尚书林洛阳。
“参知大人。”林洛阳客客气气道。
游淼起身,向林洛阳回礼,林洛阳欲言又止,表情复杂,游淼马上就猜到了个中内情,不待他开口便问:“李延与平奚家人怎么样了?”
“御前侍卫派兵看守两府。”林洛阳道,“谁也进不去,平奚一家老小已哭晕了头,还未曾见着他尸身,你看看……得怎么解决。”
游淼长叹一声道:“陛下还未开口,近日也不提此事……”
“李家与唐家有姻亲。”林洛阳道。
游淼会意点头,知道李延此事牵连太广,李延与唐氏联姻,是当年还在京中之时便已定下的婚约,如今江南唐家一脉鼎盛,赵超应当不至于屠了唐家全族。一人做事一人当,游淼最大的愿望,就是让赵超只问罪主事者,别牵扯到族中老小。
“平家与唐家不知情?”游淼问道。
林洛阳摇头:“不知情,前些日子我去看了一趟,见平家战战兢兢,不敢出府门一步,全家在邸内抱头痛哭,平夫人让我来求你……”
“犯上作乱。”游淼喃喃道,“这罪难赦,就看陛下心情了。”
“平家是世袭了侯的。”林洛阳道,“平将军三代为官,又是将门,昔年为天启立下汗马功劳,还有举荐聂丹之功,没想到如今……”
游淼叹道:“只能设法让平家贬为庶人,流放充军,妻女充作官妓,你再抢先截下来,走教坊司那处,我设法与你使些银子,保住平家家眷清白,待得风头过去,再在夷州置一处庄子,让他们度过余生。”
林洛阳松了口气,说:“此法极好,就怕陛下那边……”
“我去试试。”游淼道。
游淼与林洛阳分开,便想出宫一趟,去平家看看,顺便打发个人回山庄内取点安神的药物,顺便将给小外甥的贺礼备了,便径自到皇宫后院去,孰料却被侍卫拦住了去路。
“陛下吩咐了。”侍卫道,“游大人若无要紧事,不要随意出宫。”
游淼马上脸色就变了,问道:“什么意思?”
侍卫歉然不语,游淼道:“唐晖呢?”
侍卫道:“唐大人镇守扬州,不在茂县。”
游淼道:“岂有此理,我就要出宫去,你们难不成还能拦住我?”
游淼正要往外闯,惊动了皇宫外的侍卫们,多人拦住去路,抱拳行礼。
“参知大人。”侍卫道,“莫要难为小的。”
游淼与这些侍卫都是并肩作战过的,自然不可能跟他们动手,然而侍卫不让自己出宫,事情就严重了,这意味着什么?数日来游淼都待在宫内,甚至从来没往这层上想……
“说清楚。”游淼沉声道,“是陛下让你们看着我,不让我出宫的?”
侍卫们不敢做声了,游淼退后一步,终于感觉到了危险,拔腿转身就走。
御书房内,赵超正与群臣议事,桌上置着沙盘,游淼到了以后收敛心神,装作若无其事,看了眼沙盘,正是攻打大安的推演。
“涂日升走左翼,李治烽居中。”赵超道,“大安不像延边,本来就是军事重镇,靠围城,耗个三年也耗不下来。”
游淼拔出旗子,说:“北城门是最薄弱的。当初我们进入大安时,就已经勘察过,一部分人抢夺北城门……”
“怎么进去?”谢徽问道。
“从这里。”游淼指了指另一座山,说,“待得冬天第一场大雪来临。越大越好,以战车推动雪球,推向城墙。强行抢攻城墙顶端……”
众臣研究了一番,最后不得不承认,游淼的计策是最好的,现在攻城,架云梯,上撞木,士卒损伤都太多。一到降温之时,大安城内只要朝城墙上浇水,便会形成冰壁,冰墙极滑,难以借力,只有以障体堆叠,到城墙高度时冲上,方有胜算。
而战车推雪靠近城墙,既可挡箭,又可形成缓坡。
最后议定以此计为本,令涂日升与李治烽灵活应对。
游淼实在不觉
得赵超在这个时候回来是正确的选择,然而谁也不敢说一句话,平奚的家人因叛乱之事,而被尽数扣押起来,李延被关在天牢里,族人在漫长的煎熬中等待死亡。
书房内又剩下游淼与赵超二人,游淼叹了口气。
赵超抬眼看游淼,问道:“你还在担心大安?”
游淼摇了摇头,说:“叛乱的罪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赵超脸色阴晴不定,一连多日,无人敢在赵超面前提及此事,生怕触犯了帝君的逆鳞,但游淼不得不说。毕竟平奚与李延虽死有余辜,但他们的族人,却丝毫不知情。
众人里唯独林洛阳、秦少男二人当初与游淼交好的,曾隐晦提醒过,然而游淼也有借口——灭门有灭门的借口,饶命,也有饶命的借口。
“赵擢已经入土了。”赵超漫不经心道,“前夜里,朕让几名仵作,将尸身带到皇陵地宫里去,依旧还他一个位置。”
游淼点头,赵超又笑道:“仵作验尸之时,发现他成了太监,你说可笑不可笑。”
游淼心中一凛,问道:“怎么会?”
“多半是投降鞑靼时,被贺沫帖儿阉了罢。”赵超不无讥讽道,“堂堂一国帝君,竟是成了个阉人,难怪如此丧心病狂,置国家安危于不顾,朕在外头征战,他回国内夺|权。”
游淼心里堵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赵超也觉自己语气太过,遂安慰道:“还好有你与唐晖坐镇,总算没出什么乱子。”
游淼点头,说:“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平家?”
赵超一听就知游淼想给平家求情,当即变了脸色,游淼知道叛乱、皇位、名份……这些都是他的逆鳞。一路磕磕碰碰走了这么久,怎会摸不清他的脾气?但平家一家老小的性命,现在都牵系在游淼的身上,游淼不说,就再也没有人会提及了。
“你想朕如何处置?”赵超冷冷道。
游淼硬着头皮道:“陛下,恕臣斗胆,平家三代将门,曾为天启立下汗马功劳,当年陛下进军高丽之时,满朝文武,只有平老将军站出来,为陛下说话……”
“有话直说就是。”赵超沉声道,“你想让朕放过平家?!”
游淼沉默,赵超道:“绝不可能!谋逆一事,放在哪一
朝,都是满门抄斩的重罪!游子谦!你该不会天真到觉得说几句话,就能让朕放过谋逆的罪臣一家罢!”
“陛下!”游淼认真道,“罪臣平奚已死,昔年之事,至今也彻底解决,从此陛下千秋万代,龙庭稳固,况且平家之人并未参与谋逆一事。陛下在这个时候广布恩泽,将安抚朝中百官,有此胸怀,陛下的江山,从此不惧……”
“够了!”赵超道,“你要什么都可以给你,只有这件事,绝不可能!”
赵超怒吼,上前以食指抵着游淼锁骨,冷冷道:“识趣的就给我闭嘴!没有追究你在夷州私会赵擢一事,已是信任你……”
“所以陛下才软禁我在宫里?”游淼冷不防来了一句,赵超登时语塞。
游淼躬身,说:“陛下,请您仔细想想臣所说的话,毕竟从此以后,陛下再无敌手,从前的事,也不再重要。虽说叛乱已被镇压下去,然眼下朝中人心惶惶,平奚与李延一去,我朝须得休养生息,时日长久。大臣们都怕您清算,此刻示胸襟以怀柔,比起杀一儆百,来得更……”
赵超转过身去,游淼不再说下去,退出御书房,带上了门。
秋来,御花园内黄叶纷飞。
游淼在池塘边站了一会儿,思索赵超的那臭脾气,事实上保全平奚一家性命,并不全为了顾念旧情,若认真说,也是为了赵超自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