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四十一章(1 / 2)
六月初四下午,扬州境内一片热闹,自打聂丹沛县大捷后,民众便纷纷传开,说要打回中原去了。所有人都巴不得快点打回去。
江南本地人希望南逃的士族快点走,别在这里占地方。
中原大户盼着回去。
江北流州士族则是最急切的,因为沛县成了前线,再朝北推进一百里,便要与羯人对上。天启不北征,沛县的军事重地位置便不能让出来,而流州人也回不去。
赵超简直被接二连三上来的奏表伤透了脑筋,翌日就要登基,今天在别宫内处理了一整天的政事,奏折堆成山。孙舆那边的陈情表还接二连三地送过来。茂县别宫刚修缮好,各地早稻收成,六部官职表上的人名走马一般地过,聂丹那里的粮草快接不上了,北边下来的文官要挟此战之威与五胡议和,接回流落塞北的二帝。
赵超对着那份陈情表沉默了许久。
夕阳照进殿内,赵超长叹一声,走到窗前,负手而立。
外头忽一阵喧哗,赵超问道:“发生什么事?”
一名兵士匆匆来报,说:“有人拿着李治烽将军的官印,在后门外入宫,求见陛下。”
赵超问:“江波山庄的?什么人?”
兵士说:“来人不愿通传。”
赵超剑眉微蹙,心道游淼这小子也太嚣张了些,派个小厮来带话,好歹也识趣点,又问:“还说什么了没?”
那兵士道:“说……是来找陛下买官的。”
赵超一听就哭笑不得,说:“让他在偏殿里等着,朕待会儿就过去。”
酉时,夕阳斜照,耀得殿内满是金辉,外头工部的劳役仍未曾收拾好,在为别宫做最后的修缮工作,柱子上散发着还未干透的生漆味,赵超将奏折搁在一旁,踏入偏殿,游淼笑嘻嘻地转身。
赵超:“我还以为谁来了!你不是说不来了么?”
游淼吊儿郎当,抱着膝盖坐在一口箱子上,说:“我备足银两,找你买官儿来了。”
赵超哈哈大笑,游淼把钥匙扔给赵超,赵超便吩咐人打开,一见之下便呆住了。
“哪来的银子?”赵超难以置信问道。
游淼:“八万两,你预备给
我个什么官儿当?”
赵超道:“别开玩笑,你该不会是把山庄卖了,钱全搬来了罢?”
游淼摆手,上前给了赵超一拳,两人紧紧抱住,彼此心里都有说不出的话,分开时赵超定定看着游淼,眼眶湿湿的。
“晚上留宫里睡。”赵超说,“明儿就站你先生身后。”
游淼笑道:“不了,我就给你送钱来,知道你花钱的地方多,难不成你明天起床还把袖子给我留一片么?走了。”
游淼抽身就要走,赵超却道:“等等!”
游淼头也不回,挥了挥袖子,跃出门槛外,李治烽正在花园里等着,搭着他的肩膀离开了。
“给他拿了多少钱?”李治烽一瞥便看到那大箱子。
游淼卸下重担,比了个手势,李治烽便说:“发军饷了,带你去吃好吃的。”
游淼看见李治烽每天算计那点天家的俸禄就好笑,从五品,一年俸禄二十两银,今年还是新帝登基,五月给发了。
游淼笑着说:“吃咱们家的酒楼?”
李治烽道:“带你去扬州吃河鲜。”
这夜两人又骑马到了扬州,李治烽特地包了艘小河船,扬州一派过节气氛,熙熙攘攘,明日全城休市,都将涌向茂城别宫,看新皇祭天登基。长河浮灯,船只前挂着红灯笼,在夏风里摇曳,沿岸全是梦境般的红彤彤灯火夜市。
游淼看到这景色,便想起了曾经在京城河前放灯的聂丹,心中一动,问:“大哥呢?”
李治烽答道:“还在前线守卫。”
“明天他不回来了?”游淼又问。
李治烽点头,游淼心道可惜,赵超登基,聂丹无暇归来,料想是一桩遗憾,但聂丹使命深重,带兵守在沛县,也有他不得不留守的理由。
“这是他赠你的。”李治烽取出一把折扇交给游淼。
游淼欣然打开,见上面是龙飞凤舞的一行字:狭路相逢勇者胜。底下还盖了聂丹的私印,当即不禁吃惊。
游淼诧道:“聂大哥的字写得这么好?”
李治烽淡淡道:“他说这扇子给你提醒自己用。”
游淼拿着折扇仔细端详,忍不住好笑,说:“他这是让我以后有朝一日上朝之时,帮着军队说话,不能退后半步么?”
李治烽嘴角微微
翘着,说:“多半是了。”
游淼想到若来日有机会进了金銮殿,与李延等人唇枪舌剑一番,说不过时怒而将折扇一抖,触目惊心的七个大字,聂丹那虽千军万马而一骑独往的气势霎时附体,话都不用说就足够震慑满朝文武,人生快意,犹为此甚,快哉快哉!
李治烽说:“我也有一把,还未拆。”
“是什么?让我看看?”游淼忙问。
李治烽拿出另一把折扇,游淼展开一看,见也是一句话: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游淼刹那瞠目结舌,马上就看不上自己那把了,只想把李治烽那把拿来用。想来想去,腆着脸说:“我跟你换换吧……”
李治烽:“?”
李治烽带着笑意端详游淼,把扇子拿开,游淼伸手去抓,李治烽又把扇子端起来,游淼叫道:“给我给我……”
李治烽一本正经道:“给你可以,你先说为什么喜欢它。”
李治烽也只是作势逗游淼玩,游淼好不容易抓到手了,便打开来看,又把自己那把折扇也打开,看来看去,实在是爱不释手。
“这是《孙子兵法》里的一段。”游淼解释道,“以前先生教我的时候我还不太懂,现在懂了些。”
李治烽:“意思是让我不要争功?以大局为重?”
游淼忙摆手,说:“不,大约是‘善战者,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意思……”
李治烽缓缓点头,若有所思,游淼又说:“也不完全是,他是提醒你,打一场战,天时、地利、人和、知己知彼,所有的优势都要算上,所有的意外也都要考虑到,而为将之人,很少会将自己的军队陷入泥淖之中,也不会有全军顷刻间即将大败,却因将领自己的抉择而反败为胜的机会。”
“唔。”李治烽点头道。
“换句话说。”游淼说,“真正会打仗的人,是不会碰上什么机会扭转败绩,或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机会的,战争也不是为了成就几个人的功名,而是为了天下……”
李治烽点头:“知道了,你收着罢。”
游淼笑道:“你拿着,我现在倒是喜欢自己这把了。”
聂丹赠与李治烽的这一句,游淼仔细想想,确实对他非常有用,而赠予自己这句,游淼也不得
不承认,有时候自己顾着官场那一套,多了许多圆滑与变通,也少了许多坚持。
狭路相逢勇者胜,有时候一步也不能退,这也是聂丹寄予他的厚望,游淼把扇子认真收起来,忽然转念一想,问:“这就是他给咱们的定情……结拜信物么?”
李治烽嗯了声,说:“他不爱财,也不贪名利,让你不用回礼了。”
游淼尴尬了,自嘲道:“也只有我最贪财……算了,啊对!他给赵……陛……给三哥的扇子上写着什么?”
李治烽说:“国破山河在。”
游淼:“……”
说国破未必贴切,毕竟南方还有半壁江山,然而认真说起来,确实与国破无异了,而山河仍在,更是在提醒赵超,实在是句句诛心。
“给他自己的呢?”游淼又问。
“不知道了。”李治烽笑了笑说,“下次你自己去问他。”
游淼叹了口气,拿着扇子想来想去,一时间心事纷杂,诸般滋味涌上心头。人生最快慰的事,一就是和李治烽在一起;二就是有了聂丹这么一位大哥;三则是拜了孙舆这么一位先生。
游淼说了孙舆那事,李治烽只是静静听着,末了点头,说:“知道了,你去罢。”
游淼喝过几盅酒,又吃了点河鲜,只觉扬州城里的菜,无非也就是这样,还没有江波山庄的好吃,价钱又贵,随口抱怨了几句,李治烽便哄着道:“让钱嫂搬过来,给你做饭。”
游淼趴在船栏上,问了几句李治烽近日杂事,李治烽也没什么可做的,答道:“听说要出征?”
游淼缓缓摇头,说:“以先生那脾气,只怕出不了征。等我进政事堂后就能打听到消息了。”
说着又见岸上有人过来,要寻船喝酒作乐,然而河上一溜船全坐满了,岸上有人便问:“我是唐家的,船上坐的什么人?这么大一艘船,腾个位置也不成?又不叨扰了他去。”
李治烽微微蹙眉,说:“你们汉人总是这样。”
游淼乐道:“总是怎么样?”
李治烽道:“有权有势的人来了,没官职或官职低的人就要叫大人,要让路。”
游淼趴在栏上,侧头看李治烽,说:“莫非他们成天让你让路?”
李治烽嗯了声,喝了口
酒,游淼知道这些人都欺负李治烽是武官,品级本低,又无权柄在握,笑道:“你看我怎么对付。”
游淼招手喊来小二,告诉他:“你去传句话,不管岸上是哪位大人,就说探花郎在这里。”
小二前去回报,不到片刻,岸上那人便走了。
李治烽无奈,游淼只笑得拍大腿,又倒在他怀里看他喝酒。夜渐浓了些,花船划出河外,对岸的琴声叮叮咚咚地响着,那琴娘是苏州来的,唱着吴侬软语,一听进去,直是令人轻到了骨头里。
游淼躺在李治烽怀里,伸手摸了摸他俊俏的侧脸,小声道:“以后北征,收复了江山,你打算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