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1 / 2)
流州自古物产丰饶,百年不经战乱,是为南方鱼米之乡,尤其江北处的十万顷丘陵,也是长江流域最大的种茶,采茶之地。
江波山庄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距沛县四百里路,快马加鞭一天一夜可到,但游淼带着一车行李,又不赶着去,便走走停停,在沛县停了些许时日,上门答谢邢大夫。邢大夫却出诊去了,游淼只得放下谢礼再度启程。
一路兜兜转转,过了江城府,前往扬州地界,江波山庄在苏州、扬州与流州三州交界处,七分位于江南,三分则位于江北。
这山庄地界实在是麻烦讨厌,当年本是扬州与流州两州所争夺之地,南有郭庄,北有安陆村,两村居民曾为一个江边码头争吵打斗,闹得不可开交。闹出了好几条人命,村正禀知县,知县又禀知州,两州知州也因此而吵了起来,最后只得搁下不管,扔着。
从此江波山庄便横跨南北,中间横着段风急浪险的长江湍滩。
游淼起先不知,本想着摩拳擦掌地大干一番,然而此刻看起来,发现也不是甚么好地方。别的也就算了,有这条江横着,自己每天想巡视一次山庄,还得从江北跑到江南,中间坐一次渡船,再回江南去吃饭?!
游淼不禁扶额,自己老妈怎就选了个这么鸡肋的地方?
游淼去翻书箱,李治烽在外面问:“找吃的?”
游淼说:“拿本书看看。”
游淼翻出一本《流州物志》,又比对家里父亲编的通考志,注意到李治烽在赶车,说:“累不?累了就进来歇会儿。”
李治烽在外头说:“人歇着?让马儿自己跑?”
游淼哈哈笑,想不到李治烽也有打趣的时候,答道:“我来赶车。”
“不行。”李治烽头也不回地答道,“你会赶到山沟里去。”
游淼拉开车门,外头暖煦的冬阳唰一下照了进来,离了江城府的最后一段路,晴空万里,暖日万丈,铺天盖地地洒向人间,令游淼心情一刹那好了起来。
游淼拿着书出去,坐在驾车的横板上,双手蒙住李治烽的眼睛,笑道:“看不见了啊哈哈!!”
李治烽嘴角牵了牵,
依旧若无其事地驾他的车,游淼本拟李治烽会说句“别闹”之类,不料李治烽却半点没关系,游淼迟疑道:“喂,你不怕翻车?”
“不怕。”李治烽的嘴角带着些许微笑,说,“我听得见。”
游淼撤手,手指头把李治烽耳朵堵住,说:“这样呢?”
李治烽莞尔道:“这样的话,眼睛又看得见了。”
游淼:“切——!”
李治烽哈哈大笑,游淼却是被吓着了,自打认识李治烽以来,竟是头一次见他笑得这么高兴,呆呆地看着他,李治烽的笑容英俊不羁,在阳光下显得十分迷人,游淼看得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李治烽侧过头看游淼,笑容渐淡,莞尔摇头,游淼心道这家伙真俊……不,其实也算不上俊,眉上有疤,脖上还有刺青,长相绝非世家子那种清秀,肤色也偏黑偏粗糙,深蓝的双眸,瘦削的侧脸与高挺鼻梁,却别有一番味道。
就连被刀疤阻断的左边剑眉,也说不出的好看。
“你眉毛上这道疤,是被李延打的?”游淼问道。
“不是。”李治烽也不看路,专心注视游淼的双眼,小声答道,“从前出征时落下的疤,箭伤。”
说着李治烽微倾过身,轻轻地吻了吻游淼的唇。
游淼的心里登时扑通扑通跳了起来,似乎有什么被点燃了。这也不是他头一次和李治烽亲嘴儿,李治烽整个人都是他的,想亲就亲,让他做甚么他就得去做甚么,平日里将他当垫子靠着,使唤来使唤去的,都全无感觉。但现在的体会却又不一样了。
李治烽吻了他后,又认真看着前面的路,游淼注意到他脸颊上有一抹很淡的红。遂笑了起来,也没说什么,倚在李治烽怀里,李治烽便腾出一手搂着他,另一手驾车,虽说年关未到,但这冬日晒得人心情极好,风也不大,游淼便这么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翻翻书。
本预计今日黄昏时便到江波山庄去,然而左兜右转,离开官道后居然迷路了。游淼站在岔路口比照羊皮地图,喃喃道:“不对啊,方才咱们确实是看到扬州地界的碑了。”
李治烽就着黄昏前的最后一缕光低头看。
“沿着州界朝南……”
天色昏黑,群鸦嘶鸣,冬天
天黑得早,这处又是荒郊,路边连户人家都没有,唯剩下大批倒下的稻杆整齐伏在地上。
游淼早起在江城吃了顿饭,路上俱带的是干粮,现在吃空了,肚子也饿了,入夜路上渐冷下来,然而那车走着走着,忽然便侧歪下去,李治烽马上道:“小心!”
车里杂物朝右一倒,李治烽在外头呵道:“驭——!”
车轮一歪,陷进泥泞里,整个车歪倒在路边,游淼踉跄下车来,李治烽十分无奈,正要说点什么,游淼却道:“没事没事。”
游淼心有惴惴,喊道:“有人吗?”
荒野里空空荡荡的,犹如有什么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他们,远方又传来一声尖锐的狼嗥,群鸦呱呱大作,尽数拍着翅膀飞了起来。
游淼看见旷野上有几双绿色的光点在飘来飘去,不禁一阵毛骨悚然。说:“是是是……是什么?是狼吗?”
游淼说着就朝李治烽身后躲,李治烽说:“别怕。”
游淼说:“早早早……早知道把你的弓箭也带过来……”
李治烽说:“带了,在箱子里。”
李治烽转身上车去,四周一片漆黑,天空不见月色,游淼在漆黑的道路上摸出火石,啪啪打了几下,引着火绒。
李治烽背着弓,提着箭囊下来,说:“你回车里。”
游淼既冷又饿,在车里坐着,李治烽要关上车门,却被游淼说:“别,别关。”
游淼把火炉放在横板上,缩在李治烽怀里,让他抱着,李治烽只是随意扫了远处一眼,便抖开毛毯,盖在游淼身上。
“别怕。”李治烽的声音淡漠而不带感情,却十分安稳可靠,“有狼也不敢过来。”
游淼说:“你见过狼?”
李治烽道:“塞外多得很……中原的狼只是一窝一窝的山狼,塞外大漠上的沙狼是成群的,比这里的狠。”
正说话间,远远的“嗷呜”一声,游淼这次听清楚了。
“沙狼碰上了怎么赶,生火有用么?”游淼低声问。
李治烽一手漫不经心地摸了摸游淼的头,说:“在大漠里碰上,那时我没有火,也没有弓箭,只有一把弯刀,沙狼有二十来只,聚作一群。”
游淼听得心惊,黑暗里又“嗷呜——”一声,于静谧的夜中听
得尤其清楚,那几只狼正在不断靠近。
“那你怎么办?”游淼问。
李治烽说:“我便……”
说话间,游淼感觉到李治烽短暂地静了片刻,胸膛起伏,似在提气,紧接着……
“呜……”李治烽从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兽吠,继而是一声响亮的“嗷呜”狼嗥,震得游淼耳中嗡嗡作响,那声音中气充沛,犹如一只孤寂的头狼在月夜中引亢而歌。
外面风声吹着野草,沙沙作响,山狼不再嗥叫了,似是感觉到李治烽那声狼嗥中的危险气息。
狼眼的绿色光点消失了,风吹过黑夜,又一刹那静了下去。
“叫了以后呢?”游淼说。
李治烽:“头狼出来与我对打,被我杀了。”
李治烽左手搂着游淼,右手修长五指间,漫不经心地玩着一杆木箭,长箭在他指间绕来绕去,箭簇闪烁着黑夜里的一道光弧。
“后来呢?”游淼又问。
李治烽道:“自然是被我杀了,我被咬了好几口,自己一个人,在沙漠里躺着。”
游淼想到李治烽浑身是血,与狼王的尸体一同躺在沙漠中央的场面,说:“狼群没有追上来么。”
李治烽淡淡答道:“没有。”
游淼又说:“你躺在那里做什么?”
“看月亮。”李治烽低声答道。
大漠,皎月,狼群……以及银光之中,躺在沙漠中央的李治烽。
天山雪后海风寒,横笛遍吹行路难,碛里征人三十万,一时回首月中看。
游淼想象着那遥远的场景,倚在李治烽怀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寂静的深夜里,又似乎有狗吠与人声从陌生的道路尽头远远而来。
李治烽的耳朵微微一动,在指间旋转的木箭停驻,抱着游淼的手臂松开,让他倚在自己身上,拾起放在两人身畔的长弓,顺势弯弓搭箭,指向一片漆黑的夜路。
“该不会是碰上狼了……”
“走了一夜也未曾走到……”
李治烽微微眯起眼,这时候乌云退去,一轮满月悬挂于天顶,四周稍稍亮了起来。
游淼醒了,睁眼时看到李治烽蓄箭在弦,马上转头望向来处,一条狗汪汪地狠叫,被牵着它的几个村夫喝住了。
“是少爷!”
“游少爷!”
“这可找
到了……”
李治烽放下箭,游淼清醒过来,意识到这些人是来接自己的。
佃户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发问,原来这里距江波山庄便只有不到五里路,游淼折腾了大半夜,直是身心疲惫,几名佃户把马车推出沟外,一人在前头带路,在朗月清辉下,带着两人进了山庄。
那夜游淼是睡过去的,翌日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张破旧的床上,盖着家里带来的被子,浑身发痒,挠了几下,打了个呵欠坐起身。
李治烽披头散发地从地上起来,冷不防把游淼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