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4. 自寻死路 谁都没有选择的余地(1 / 2)
几十里外, 一群人坐在道路边的凉亭中悠然地下着棋,只是不论下棋的两人还是围观的十余人的心思都不在棋盘上。
远处,一骑飞奔而至, 众人继续看着棋盘, 动也不动。
一个仆役从那骑士手中取了信件,那骑士又跳上马向着来路飞驰而去。那仆役疾步到了凉亭中,恭恭敬敬地将信件递给了一个下棋的老者。那老者随手看了一下, 脸上不动声色, 将信件收入怀中, 又在棋盘上下了一子。
围观棋局的十几个人一齐瞪那老者, 知道你要装逼,但是现在是你装逼的时候吗?
那老者看了一眼众人,淡淡地道:“胡问静率兵退向乐城。”
其余人扫了那老者一眼,军报上肯定还有其他内容, 比如胡问静杀了无数鲜卑骑兵, 数万鲜卑骑兵不敢追击什么的, 不然几万骑兵会眼睁睁地看着胡问静退向十几里外的乐城?只能是鲜卑骑兵被胡问静杀怕了。
但这些都在众人的预料之中。
有人轻轻地道:“用一群兔子去对抗老虎,能有这个结果已经很不错了。”
其余人无奈地点头, 鲜卑人都是废物!别看他们动不动声称控弦骑兵数万,好像很厉害,其实都是废物。
一个人鄙夷地道:“‘控弦’一词以后再也不能用了。”一群人点头, “控弦”二字原本是指精锐士卒, 但被胡人随意乱说, 搞得只要有张劣弓就是“控弦之士”了。好好的词语滥用之后逼格堕落到了脚底板,以后都没脸说自己的手下是“控弦之士”。
某个男子轻轻拂袖,道:“若不是为了大计,哪里轮到胡人杀胡问静。”
其余人微笑。鲜卑几个大部落号称各有五万骑兵, 其实这五万骑兵中的绝大多数不过是拿着垃圾弓,用着骨箭,撑死也就能在一丈□□死兔子,有一把刀柄裹着破布的铁块一样的长刀已经算是精锐了,很多鲜卑人在树枝上捆个锋利的石头就是长矛了,至于铠甲那是想都不要想,也就大部落的头领能够有那么一件甲胄而已。如此野人一般的鲜卑人怎么会被众人放在眼中?
一个男子道:“崔某的数百家丁足以击溃万余鲜卑人。”这个数字当然是夸张了,但是其余人纷纷点头,拿着锋利的长刀长矛的家丁当然可以击溃十倍以上的鲜卑人。
一个青衣男子笑道:“且让鲜卑人与胡问静厮杀,多死一些鲜卑人也是好事。”鲜卑人虽然像杂草一样,但实在是太多了,而且马匹的数量是真的多,来去如风,最近鲜卑人强盗越来越多,死光了对大家都是好事。
众人微笑着,情不自禁地看向乐城方向。有人长叹道:“最好……”
有一支马车队伍缓缓靠近,咯吱的车轮声刺耳。一群鲜卑人看到了路边的众人,也不行礼,傲然催着马车前进。
凉亭中一个男子的声音中带着愠怒:“鲜卑人好不晓事,见了我等竟然没有行礼,老子的粮草就是喂条狗也会对着老子叫几声。”
其余人劝着:“算了,算了,为了大局,必须忍耐一下。”
那下棋的老者平静地看着众人,无喜无悲。这里的众人都来自幽州冀州各处,每个人都代表这几个到几十个门阀,有重任在身,谁有空为了区区胡人的礼节而愠怒?
北面几百里外的某个城池中,数百门阀中人聚集在一起,有的脸色郑重,有的轻描淡写,有的好像欢喜得很。
一个蓝衣老者笑道:“根据飞鸽传书,胡问静已经掉入了陷阱,此刻想必已经被胡人杀了。”
其余人扫了一眼那蓝衣老者,确定这人是个蠢货,但众人微笑着:“有理,有理。”
有年轻贵公子低声道:“为了我华夏,必须杀了胡问静!”有年轻贵女脸上满是泪水,重重点头:“嗯!必杀胡问静。”
胡问静是不是女人,是不是出身低贱,是不是谋朝篡位,其实与大多数门阀中人毫无关系,女人也好,男人也好,皇帝只是一个名称而已,只有最底层的毫无文化的人才会死死地咬住女人不能当皇帝,牝鸡司晨什么的,对大多数游离于中央之外,距离洛阳有几千里的门阀而言谁当皇帝完全不重要。
大汉朝没有出女皇帝,但是太后掌权的多了去了,朝廷的所有政策出自太后,所有官员任免由太后做主,所有重臣都来自太后的家族,太后虽然不是皇帝,但是难道与当皇帝有区别吗?
皇帝不过是权柄的代号,若是权柄落在了太后手中,太后就成为了权柄的代号,如此而已。
幽州和冀州北部的大部分门阀并不在意中原的动乱,平时读着空气,喊几声“剿灭逆贼胡问静”那是政治需要,谁也不当真,冀州北部和幽州距离洛阳远着呢,胡问静当了皇帝他们照样缴税,又有什么损失了?
但该死的胡问静执行集体农庄制度,将所有门阀尽数从云端推到了地狱之中,拥有高贵的血统、从小锦衣玉食的门阀中人竟然要在地里种庄稼或者去学堂教平民的孩子识字?更不可接受的是要接受平民“管事”的管理,这岂不是乾坤颠倒了?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那些平民识字吗?知道管理天下的原则是什么吗?知道孔子孟子说过什么吗?知道什么是礼仪吗?知道穿衣服走路都要讲究礼仪吗?
与那些不识字的平民说孔孟是欺负别人了,那么,那些不识字的平民有足够的见识管理天下吗?那些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家门口五十里的人见识过几千里外世界吗?知道什么是沙漠戈壁,什么是大漠孤烟,什么是长河落日吗?知道蜀锦和苏锦的区别在哪里?知道杨鲁和蔡岂的画有什么区别吗?知道张衡的地动仪吗?能够区分真假古董吗?
一群平民通通不知道!
那些低贱的平民甚至不知道门阀拉车的马是汗血宝马,价值千金,还以为也就比磨坊的小毛驴稍微贵了几个铜板。
如此见识也能管好国家吗?
门阀子弟从血统到知识,从外貌到内在都比那些平民优秀了一万倍,门阀子弟怎么可以被平民管理?
一个门阀贵女眼中含泪,颤抖着道:“胡问静必须死!”其余门阀中人看着那贵女,认识那是出了名的心气平和善良的包子。众人一齐点头,就算是包子型贵女也无法接受自己被一群低贱的平民骑在脖子上。
另一个贵女厉声道:“被家族门阀打发到庄子里已经是奇耻大辱生不如死了,但那庄子总是自己门阀的,自己依然是个主子,吃穿不愁,也没人敢给我们脸色,若是进了集体农庄,直接成了比庄子里的佃农还要低级的人,或者被佃农嘲笑羞辱,这绝不是生不如死可以形容的,光是想想就如同坠入了无间地狱。”
一群贵女颤抖着点头,有人死死地咬住了手绢,唯恐尖叫出来,总而言之宁可死也不能落在了胡问静的手中进了集体农庄,然后受尽羞辱。
某个贵女眼中如有烈火,厉声道:“谁做皇帝都没关系,哪怕是一条狗也可以,就是不能是胡问静。”她是女人,胡问静也是女人,但不代表胡问静是女人就会让她扬眉吐气或者过上幸福生活,恰恰相反,想要有尊严地活着就必须杀了胡问静。
另一角,一个崔阀的贵公子傲然道:“我崔阀与桓阀谢阀联手,胡问静哪里还有生路。”
一个谢阀的贵公子大笑道:“胡问静怎么都没有想到我们已经布局了一年了。”自从胡问静搞出了集体农庄之后所有门阀子弟人人自危,早早就开始了串联。
一个桓阀的贵公子看了一眼远处,笑道:“王浚以为是他联合鲜卑人,又拉拢了我们,不知道其实是我们一直在等着他跳出来。”
一群贵公子大笑:“王浚这种蠢货懂什么?”谁也没把王浚放在眼中,王浚的母亲出身太过卑贱,能够姓王已经是走了大运了,能够继承名爵是老天爷开了金手指,王浚难道真以为他能够服众?
另一个崔阀的贵公子道:“我等已经说动了鲜卑诸部胡人倾尽全力围杀胡问静,胡问静定然死无葬生之地。”
一个贵公子笑道:“说动慕容鲜卑、段部鲜卑、拓跋鲜卑、宇文鲜卑联合击杀胡问静真是一点难度都没有。理由是胡问静白送给我们的。”
众人一齐大笑:“正是胡问静送给我们的!”
人群中,几个穿着汉人衣衫,流利地说着汉语的男子听到了,微微转头,脸上带着微笑。
其中一人低声提醒道:“慕容,忍住!”那被称作慕容的男子微笑:“依我看,你才要忍耐。”
那慕容扯住了一个贵女的衣角,低声道:“等你过门的时候我亲手做饭给你吃。”
那贵女满脸红晕,她已经被门阀许配给了慕容鲜卑,她并不悲伤,联姻是门阀贵女的命运,但能够嫁给一个英俊又体贴的鲜卑人远远地超出了她的预料,她真是命好啊。
那慕容看着未过门的妻子走开,温柔地笑着,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一点点柔情蜜意都没有,联姻的汉人女子算什么东西?工具而已。他心中冷笑,若不是胡问静丧心病狂,他需要与汉人女子联姻吗?
胡问静要摧毁所有门阀,是所有门阀的敌人,那与慕容鲜卑有什么关系?
那慕容冷笑着,幽州冀州北部的门阀中人原本计划的是花重金招募鲜卑骑兵的,但是慕容鲜卑宇文鲜卑等部的单于都对此不感兴趣,鲜卑人多,有人愿意看在钱的份上为汉人打仗,身为单于自然不能断了部落子民的财路,但是部落单于是绝对不会公开讨伐胡问静的。
胡问静在中原与司马家的王侯们以及琅琊王氏为首的门阀们厮杀年许,屡次大破十几万大军,攻城略地战无不胜,谁不知道胡问静就要统一天下了?鲜卑人为什么要为了一点点银钱就得罪了胡问静?
那慕容与其余汉人贵公子聊着天,心中对这群门阀贵公子的幸运度羡慕极了。
胡人之中除了刘渊等野心勃勃之辈认为可以趁着中原内乱占领中原的花花江山,大部分草原胡人不论是鲜卑人羌人羯人都只想看热闹,等着哪边有了结果就站在哪边。
若是刘渊石勒之辈与胡问静打得难分难解,那么大量的胡人就从草原四面八方的进攻中原,一根羽毛尚且可以压倒天平秤,比刘渊石勒等人的兵马多几百倍的大军足够让天平的一端彻底倾斜。
若是刘渊石勒之辈被胡问静秒杀,那么草原胡人就继续找草原中牧马放羊,胡问静是个能打的,何必自找麻烦?偶尔从汉人手中抢些东西吃个两脚羊岂不是也快活得很。
但胡问静愚蠢地打出了“杀光胡人”的旗号,结合胡问静以往对胡人的态度,一群胡人发现倒了大霉了,胡问静竟然真的有可能杀光胡人,或者将大部分胡人驱赶出中原,赶回茫茫的草原,这怎么可以!
鲜卑、羯、羌、匈奴等等各个部落的胡人一齐联合了起来,说什么都要杀了胡问静。
那慕容微笑着,为了胡人的性命联手杀胡问静只是一个理由,另一个理由是就是胡问静已经是中原汉人最大的势力,若是击杀了胡问静就能理所当然的入主中原。
入主中原啊!这个令人爆血管的可能让所有胡人毫不犹豫的联合起来。
远处,崔阀阀主对谢阀阀主和桓阀阀主道:“胡问静不是这么好对付的,只怕会有疏漏。”谢阀阀主和桓阀阀主缓缓点头,幽州、冀州无数门阀联合起来对付胡问静,看似声势浩大,布局周密,其实真正能够出谋划策的人也就寥寥数人,又要隔着万水千山互相配合,中间出了差错导致满盘皆输的可能多得数不清,谁也没有把握一定可以杀了胡问静。
谢阀阀主道:“胡人精锐尽出,数万精锐铁骑足以击杀胡问静了。唯一的忧虑是粮草不足。”谢阀阀主皱眉,人要吃饭,马要吃草,原本路边没人要的杂草在几万精锐铁骑的面前陡然变得金贵了,他已经建议幽州和冀州北部的所有门阀将牲畜的饲料尽数捐献出来供应胡人骑兵,此刻各地运输粮草的车队早已络绎不绝。只是会不会有门阀小家子气,不愿意交出大量的粮草,或者被胡问静发现了车队,截断了粮草?或者会不会突发暴雨,阻断了粮道,数万战马饲料断绝,尽数饿死?各种坏了大事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多了,哪怕各地门阀都派了人手在道路上监督运粮,顺便传递消息,但是依然不敢肯定就会万事顺利。
桓阀阀主缓缓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等已经尽力了,只看天意如何了。若是天意要给华夏一条生路,胡问静必死,若是天意要灭华夏,我等也要为了华夏最后一搏。”
四周无数门阀中人听见了,众人一齐点头,肃穆的神情之中透着悲壮,若是胡问静得了天下诛杀了所有门阀子弟,只剩下一群不识字不知廉耻不懂天理的文盲平民,华夏数千年的文明将会断绝,众人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于地下?
“必杀胡问静!”一个年轻的贵公子厉声道。
“必杀胡问静!”崔宅中所有门阀中人一齐叫道。
崔阀阀主的目光落到了人群中的几个胡人青年的身上,然后又挪开。这些胡人多半是在想汉人门阀都是蠢货,竟然提供粮草让他们杀了威胁胡人的胡问静,就不怕他们杀了胡问静之后顺便抢了天下成为中原的皇帝吗?
崔阀阀主冷笑着,不怕,一点都不怕,不,说错了,是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
鲜卑人做皇帝也好,匈奴人做皇帝也好,羯人做皇帝也好,与崔阀又有什么关系?崔阀没想做皇帝,愿意老老实实地缴税。崔阀唯一惧怕的就是胡问静。
或者说是胡问静手中的发石车。
可以摧毁坞堡的发石车。
没了胡问静,没了道门,这世上就没了发石车,没了发石车,谁能打破坞堡?
崔阀阀主冷笑着,今日他在城池之内设宴仅仅是为了让胡人猜不到他的心思,等胡问静死了,他第一时间就躲入坞堡之内,以后皇帝是慕容,拓跋,秃发或者白皮肤的羯人,他一点点都不在意。胡人又打不破坞堡,他大可以在坞堡之内过幸福的日子。
崔阀看着周围的门阀中人,他很清楚幽州、冀州北部的门阀的核心人物个个这么想,他们需要一个打不破坞堡,只能任由门阀控制地方的皇帝,而不是一个可以威胁门阀性命的皇帝。
崔阀阀主暗暗地叹气,司马家做皇帝其实蛮不错的,为什么司马家就完蛋了呢。
远处,有一个门阀贵女说着:“……百姓殃及池鱼,死伤惨重,真是可惜……”
崔阀阀主微笑,冀州北部数个郡县的汉人都成了两脚羊了,不然数万胡人骑兵吃什么?但是崔阀阀主、谢阀阀主、桓阀阀主,以及幽州、冀州北部各个门阀的阀主一点点都不在意。
一群韭菜一般的贱民而已,死伤惨重又有什么关系,用不了多久又会像韭菜一般长出来。
崔阀阀主冷笑着,那些贱民想着加入集体农庄分门阀的田地牛羊房子,想着门阀降低佃租,想着赖租不缴,这些贱人别说死伤惨重了,就是全部被胡人吃光了又有什么关系?难道还要把自家的财产分给那些贱人不成!
崔阀阀主冷笑着,他其实也很喜欢吃两脚羊肉的,尤其是看着那些敢于反抗门阀的人被活生生的吃掉,贱民竟然敢反抗门阀就必须被吃掉!
……
乐城的城门上数百人端着弩矢警惕地望着远处的数万骑兵,有人对着胡问静招手:“陛下,快啊,快啊!”数万骑兵啊,一个冲锋就能把胡问静砍成肉酱。
有人松了口气:“真是走运啊。”那数万骑兵一定是在几里外才追上来的,所以发觉来不及阻止胡问静入乐城,干脆就不追了,否则胡问静就死定了。
胡问静率领百余骑缓缓地进了乐城,在进入城门的刹那,城门上数百人齐声欢呼:“万岁!万岁!万岁!”仿佛打了大胜仗。
有人急急忙忙地就开始关闭城门。
胡问静转头回望,数万胡人骑兵在门缝中越来越小,直到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