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6. 时代抛弃你的时候,连个招呼都不打 更……(1 / 2)
仅仅在十余日之内, 一股风暴从冀州信都出发席卷了冀州、兖州、青州、徐州各地,所过之处立刻引起了无数的骚动。
某个城池之内,有百姓惊讶地合不拢嘴:“真的打死了门阀老爷?”是不是瓜分了田地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P民打死了门阀老爷啊!他浑身发抖, 门阀老爷是多么尊贵的人儿啊,看一眼门阀老爷都被门阀老爷上位者的威仪吓得浑身发抖,村里有个老头子去年与门阀老爷说了一句话,“滚开!”回来之后得意了好几个月,“老爷与我说话了!”恨不得放鞭炮庆祝。如此高高在上的门阀老爷竟然被P民打死了,那个P民没有被天打雷劈吗?
附近的另一个百姓点头附和,长叹出声:“门阀老爷都是天上的星君下凡,怎么是我们平民百姓可以打的?那动手打门阀老爷的人肯定会有报应的, 家里一定断子绝孙。”
另一个百姓却追问着:“真的平分了田地,不用缴纳佃租了?”他租了六亩地, 虽然如今佃租降低了不少,他只要缴三成佃租就可以了, 可是三成佃租不是钱啊?而且地是门阀老爷家的,今年可以减租减息, 明年可以加租加息,后年可以不租给他,哪有田地是自己的来得稳当。他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六亩地啊, 他这辈子也挣不到六亩地, 若是杀了门阀老爷这六亩地就是他的了!他忍不住大声地喊叫:“杀了门阀老爷, 平分田地!”
远处有人大声地附和:“杀了门阀老爷,平分田地!”
另一个城池之中,一辆马车慢悠悠地经过长街, 街上无数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辆马车,好些人低声道:“那是白家的马车。”然后诡异地盯着那马车。
有小摊子阻挡了道路,摊贩急忙收拾,马车夫厉声喝骂:“滚开,贱人!”那摊贩起初赔着笑道歉,被骂得狠了,猛然转头厉声道:“你有种再骂一句!”马车夫没想到这个摊贩敢反抗,一时没了言语。
那摊贩的气势陡然起来了,厉声道:“别以为是门阀老爷的走狗就了不起,惹恼了老子杀你就像杀一条狗!”那马车夫反应过来,狞笑着跳下马车,厉声道:“贱人,找死!”
那摊贩猛然冲了上去,一拳将那马车夫打倒在地,两人扭在一起厮打。
马车之中的白家贵公子白山石不耐烦地走了出来,厉声道:“来人,把这个贱人打死了。”他很是生气,是那摊贩挡住了道路,错在那摊贩,喝骂他几句哪里不对了?那摊贩做错了事情竟然还敢出言不敬动手打人,如此垃圾打死了就是为民除害了。
跟随着马车的几个仆役大声地应着卷起了袖子准备动手,两边围观的百姓之中有人冷冷地道:“我还以为门阀老爷都是三只眼睛四只手,原来不过如此。”
四周的人大声地哄笑,古怪地盯着那白山石和仆役们。
那白山石脸色大变,眼睛中闪过一道寒芒,厉声道:“来人,将那人找出来,打死了。”
人群的另一个角落中有人冷冷地道:“平民百姓不是人,打死了就像打死一条狗。”
四周陡然安静了。
无数百姓冷冷地看着那白山石和仆役们。那白山石心里发毛,厉声道:“怎么,想要造反吗?”
四周依然一片寂静。那白山石恶狠狠地看着一个个百姓,那些百姓与那白山石的目光相遇,急忙低下了头。那白山石的心中有了底气,冷笑道:“怎么,听说了信都的事情,也想造反了?汉末的黄巾军知道吗?黄巾军造反杀门阀杀士子,然后怎么样?黄巾军的人都被杀了,一具具尸体吊在树上被乌鸦吃得干干净净。曹魏知道吗?曹操想要杀门阀,然后怎么样?曹操的子孙后代被杀了多少?前几年胡人造反知道吗?胡人想要杀门阀,然后造反的胡人被杀得干干净净。”
那白山石的言语不尽不实,但料想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百姓不知道真假,他厉声道:“告诉你们,不管天怎么变,这天下终究是门阀的天下,谁敢造反作乱,人头就会被砍下来挂在树上!”
四周的人群静悄悄地,好些人的眼神之中满是恐惧,有人颤抖地低声道:“门阀老爷就该高高在上,有什么错了?”一群百姓不吭声,千百年来传下来的规矩、习惯、文化、文明都是这么说的,士子老爷、门阀老爷、官老爷是高高在上不可推翻的,就算老爷们做错了事情,不论是贪污(腐)败杀人放火奸(淫)女子,统统都是小事情,而且是有原因的,小百姓没有资格和理由知道理由是什么,老实待在角落画圈圈就是了。
那白山石看着老实地百姓们,大声地笑,眼神之中充满了鄙夷。他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高高在上,因为他的血统可以上溯到几百年前的大汉的某个高官,因为他出生就有无数仆役服侍,因为他从小吃着这些平民一辈子都没有吃过的精美食物,穿着这些平民一辈子都没有穿过的华丽衣衫。假如这些高高在上的理由都是先天赐予他的,属于投胎技术好,那么他还有另一个骄傲的理由。那就是他读书识字,懂得无数大道理,知道易经八卦,知道宇宙星辰,道德高尚无比。这些都是他后天努力学习才拥有的东西,是这些一个字都不认识的没脑子没文化没道德的平民能够比拟的吗?那白山石充满自信地鄙夷四周的平民百姓,他高高在上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血统和他努力学习,更因为他有伟大的人生追求,他要用自己的毕生所学为天地立心,为百姓请命,为往圣继绝学。
那白山石傲然负手而立,不屑地看着四周,他文武双修,他有如此高的追求和理想,而这些百姓有什么理想?这些百姓没追求没理想,每日只是想着吃饱饭,住好房子的平民怎么比得上他?他厉声道:“你们每天不肯好好工作,不肯加班,不肯吃苦,不肯每天工作十个时辰,不肯每天只吃半碗野菜粥,不肯住在破茅屋,想着年纪轻轻睁开眼睛就有白米饭,就买的起大房子,就有无数仆役,就要几百亩良田,不会吧?你们什么都不肯付出,怎么就想着拥有一切?”
那白山石愤怒地看着四周的百姓,厉声道:“你们不要想着天上掉馅饼,你们要脚踏实地,好好的种地,好好的打工,奋斗到五十岁的时候你们会获得幸福的!”
寂静的人群中有人大声地叫:“杀光了门阀老爷,平分他们的田地和财产,不用等到五十岁,我们马上就能拥有幸福的生活!”
寂静的街上陡然爆发出巨大的吼声:“杀光门阀!”原本懦弱胆小的百姓在巨大的吼声中爆发出了最凶狠的眼神,一齐冲了上去。
喊杀声,惨叫声四起。
另一个城池中,火光四起。某个角落之中,一个门阀贵公子被一个穿着破烂衣衫的百姓死命地殴打,那贵公子根本无力反抗,只是抱住了脑袋惨叫,他不明白那个百姓为什么要打他。那破烂衣衫百姓一边痛打那贵公子,一边厉声叫着:“叫你看不起我!叫你吐我唾沫!叫你涨租金!”那百姓其实不认识眼前的贵公子,他人生第一次见到这个人,根本不知道这个贵公子姓甚名谁。但是他不觉得自己打错了人,欺负他,鄙夷他,坑他的是门阀的贵人们,他现在殴打门阀的贵人们,哪里错了?
某个城池中,一个年轻贵公子翻(墙)而出,却被一个百逮个正着,奋力殴打。
那贵公子奋力抵挡,忽然大叫:“张老三!你是张老三,我是李四公子!”
那张老三一怔,停止了殴打,退开几步仔细地看,果然是李四公子。
那李四公子抹掉脸上的鲜血,诚恳地对张老三道:“张老三,你说良心话,我李四待你如何?”张老三有些尴尬,李四公子对他还是很不错的,既没有打过也没有骂过,逢年过节还会送一些糕饼什么的。
那李四公子低声道:“张老三,我知道你要的就是那几亩田地,今日我李四在这里对天发誓,你只要放我走,不但那几亩地统统归你,我李四在张家村的那百十亩田地全部都归你。”他盯着怦然心动的张老三,握紧了张老三的手,道:“你有了百十亩田地,以后就是地主老爷,过上幸福的生活了,何必再费力打我杀我呢?我一向待你不薄,做人要有良心啊。”
那张老三想着“百十亩地”、“以后就是地主老爷了”,只觉浑身骨头都轻了,他跟着众人杀门阀老爷不就是为了那些田地吗,能够轻易地到手又何必杀人呢?张老三大方地挥手:“我张老三是有恩必报之人,你对我不错,我绝不会伤了你,你快走,莫要被别人看见。”
长街的另一头的某个豪宅中,几个贵女拼命地跑,身后几个赤着脚浑身恶臭的百姓奋力追赶,不少人眼神之中带着不可言说的东西,宛如禽兽。那几个贵女奋力地跑,心中茫然又绝望,她们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灾难。她们学了一辈子的规矩,不论是与平辈说话,还是与长辈聊天,或者在宴会之中用餐,她们的一言一行绝对符合礼仪,任何一句话一个举动都不会被人挑出错来,可是为什么这些东西对这些大老粗百姓毫无作用?她们懂得琴棋书画,可以骂人不带一个脏字,可以骂的人羞愧自尽,可为什么这些言语手段对这些大老粗百姓毫无作用?
几个贵女奋力地跑着,不知道自己的人生错在了哪里。街道的另一头忽然出现了几个衣衫华丽的男子,几个贵女奋力呼救:“救我!救我!”
那几个衣衫华丽的男子转头看了一眼那几个贵女以及她们身后的平民百姓,有几个人转身就要走。
某个贵女终于看清了那几个衣衫华丽的男子,欢喜地叫道:“宝哥哥,是我啊,救我!”她与宝哥哥两情相悦,宝哥哥一定会救她的。
那宝哥哥回头看了一眼那贵女,一声不吭,转身就逃。
那贵女惊得呆了,那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才华盖世,文武双全的宝哥哥吗?为什么见死不救!
其余几个衣衫华丽的男子想要逃走,看着几个贵女惨叫,终于犹豫了一下,一个衣衫华丽的中年男子拔出剑,厉声道:“大胆恶贼,还不跪下求饶!”几个年轻的贵公子转身逃走,而几个中老年门阀中人犹豫了一下,咬牙跟在那持剑的中年男子身后,有人也拔出了长剑,挥舞了几下,厉声道:“过来受死!”
几个平民百姓见了亮闪闪的长剑,心中怯了,停下了脚步。那几个贵女连滚带爬地逃到了那几个衣衫华丽的中老年男子面前,瘫倒在地。
那几个平民百姓不敢上前,对着四周大声地喊叫:“来人啊,快来人啊,这里有门阀贵人!快来杀门阀贵人!”
那第一个拔剑的中年男子恶狠狠地看着那几个平民百姓,想要上前斩杀,却又不敢久留,低声对其余人道:“我们快走,此地不可久留。”
几个贵女经过了惊吓和逃亡,此刻手软脚软,怎么都走不动了,有贵女道:“我实在是没力气了,你背我。”
一个中年男子用力一掌打在她的脸上,厉声道:“要么就跟上,要么就死在这里!”
那贵女挨了打,呆呆地看着那几个中老年男子,只记得在宴会中见过,应该是某几个门阀中的人,却一个都叫不出名字。
那打人的中年男子又是一个耳光打了过去,等那贵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才罢手,叹息道:“傻孩子!要想活下去就要靠自己了。”
一群人慌慌张张地逃出了巷子,一路上偶尔遇到几个百姓都被刀子吓退了,而抢门阀老爷家的财物的诱惑力远远大于杀几个门阀贵公子贵女,几个百姓也没想着与门阀老爷拼命。唯有几个□□熏心的男子依然跟在众人身后,不时地呼喊叫嚷招集百姓。
一个中年男子握紧了长剑,眼神狰狞:“必须杀了这几个人,否则我们死路一条。”几个中老年门阀中人一齐点头,看了一眼周围的地形,进了一条小巷子。几个百姓果然跟了进来,七拐八拐之后,走在前方的门阀中人陡然停下来脚步,一个手拿长剑的中年男子转身走向那几个百姓,那几个百姓冷笑,转身就逃,却见另一个门阀中人持剑挡住了去路。
那几个百姓丝毫不惧,冷笑道:“天下第一大师都被打死了,你们以为你们还能唬住谁?我一拳就打死了你们!”
众人陡然冲撞在了一起,惨叫声和刀剑砍入骨头的声音骤然响起,又戛然而止。
两个持剑的门阀中人尽数倒在了地上,但那几个跟踪的百姓尽数被杀。
一个老年门阀中人呵斥道:“还不快把他们救回来!”其余几个门阀中人急忙抢上,扶着那两个持剑门阀中人,那两人挨了不少拳脚,骨头也断了好几根,但却还没有死。
几个贵女又要尖叫,去呗一个老年门阀中人恶狠狠地眼神吓了回去。
那老年门阀中人厉声道:“跟我走,我在城东有个小房子,里面有密室,可以躲上一些时日。”
众人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躲躲藏藏,终于到了城东那小房子前,直到躲入了密室之后,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一个贵女缩在墙角,看着附近其余贵女头发、衣衫尽数乱得一塌糊涂,料想自己也是如此。她无声地哭泣:“为什么会这样?我们哪里做错了?”
几个贵女同样泪水长流,她们没有做过一件坏事,她们的门阀也不算随意杀人的凶残门阀,为什么这些百姓要杀了她们?
众人惨然地看着那几个贵女,一时无言以对。许久,一个中年门阀中人慢慢地道:“傻孩子,时代抛弃你的时候,连个招呼都不会打。”
另一个城池中,豪宅的四周到处是刀剑出鞘,弓箭上弦的仆役。百余门阀中人惊恐地聚在一起,哪怕是多年前胡人作乱的时候他们都不曾如此的惊慌。
一个老年人冷笑着:“胡人做乱算什么?老夫就是在几十年前司马懿杀曹家后人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惊慌过。”
一群门阀中人沉默。不仅仅是那老年人亲身经历的动乱,哪怕时间再往前百十年,到了汉末三国的兵荒马乱时代,作为门阀中人又有什么好怕的?无论是黄巾贼还是董卓的大军来了,他们作为门阀自然会有无数百姓跟随,遇到了危险会让他们先走,只有一块饼会让给他们吃。因为他们是血统高贵,知书达理的门阀贵人,因为门阀拥有保护他人的力量。
可是,如今那些在动乱的年代簇拥着门阀的百姓竟然拿起了刀剑对准了曾经保护他们的门阀中人了。这岂有天理!
一个门阀子弟低声道:“有确切消息,赵家的人全死了。”赵家是五六十里地外的另一个县城的门阀,与他们家是姻亲,两家人互相扶持了几十年了,不想今日收到了如此惨烈的消息。
几个贵女开始哭泣,想到那些认识的姐妹,想到自己的未来,泪水怎么都止不住。
众人都心烦意乱,也没人安慰或喝止。
一个门阀子弟喃喃地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些贱人都联合起来杀戮我们?”若是像黄巾贼之类的有某个贼头指挥,那么他还能够理解,贼人抢劫有钱人是理所当然的,有什么为什么可言?但这次的百姓暴动来势汹汹却毫无征兆,各地的门阀刚刚给百姓减租减息,百姓们对门阀感恩戴德,口称活菩萨者有之,磕头如捣蒜者有之,泪流满面要为门阀立长生排位者有之,如此种种,就是不见百姓一句恶言,为什么就在门阀与百姓鱼水情的时候,却在没人组织没有导火线没有冤情的情况下陡然爆发了要杀光所有门阀的恶劣暴动?
其余门阀子弟同样不解,就因为冀州信都城爆发了暴动,所有百姓突然想死感染了瘟疫,一齐暴动了,这简直不科学!
一个中年门阀中人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因为就在这短短的几年内,德性论、血统高贵论、读书高贵论统统被打翻了。”
一群门阀中人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