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 小案件,大影响(二) 没见过感恩的心……(1 / 2)
江陵府衙重新审核第二十七支队新管事人选, 结果在府衙前张榜公布。
一群人围着告示,啧啧称奇,有人忽然叫道:“看,是冯小燕和杜大牛!”挤得严严实实的人群陡然散开, 让出了一条通往公告的道路。
杜大牛挺着胸膛, 冷冷地看着冯小燕, 这个婆娘闹腾什么,这管事的位置肯定是他的,他原本就比冯小燕能干。他嘴角带着嘲笑,他成了管事, 冯小燕则成了和离过的妇人,怎么看冯小燕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何必呢?他微微有些叹息, 若是冯小燕成了管事会甩了他, 他却没想过甩了冯小燕, 他可比冯小燕高尚多了。
冯小燕看都不看杜大牛, 她只想要一个公道。
两人大步走到了公告前,公告第一行就写着重新审核后第二十七支队的新管事的名字:“冯小燕”。
冯小燕尖声大叫:“啊啊啊啊啊!我就知道一定是我!我就知道一定是我!”她大哭着跪下, 她就知道自己被杜大牛坑了, 若不是成亲了, 这管事的职务就是她的, 她真不该在任命前成亲的!
杜大牛眼睛睁得圆圆的, 怒吼:“不可能!这不可能!难道谁闹谁就有理吗?”他愤怒地盯着公告, 公告上还有无数的文字,一个个评分点以及评分方式,杜大牛冯小燕的具体得分都写得清清楚楚。但杜大牛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只觉得天旋地转, 搞了半天是他赔了夫人又折兵?苍天没眼!
杜大牛恶狠狠地看着冯小燕,情不自禁地骂道:“贱人!都是你这个贱人!”
天地良心,杜大牛骂“贱人”的时候只是随意找了个骂人的词语,与“傻逼”“王八蛋”“混账”“狗屎”等等词语是一个意思,他只是凑巧选了“贱人”一词而已,但“贱人”这个词语比其他词语更强烈的引起了冯小燕的反应。
冯小燕陡然从地上弹簧般跳了起来,冷冷地指着杜大牛道:“我与你已经和离了,什么时候轮到你来骂我?”她恶狠狠地看着杜大牛,这个家伙张嘴骂她“贱人”是因为她曾经是他的妻子吗?或者以为与他成亲过就是“贱人”了?
冯小燕愤怒无比,扬手一个耳光打在了杜大牛的脸上,厉声道:“第二十七支队社员杜大牛,你竟然敢辱骂管事,你知道后果吗?”
杜大牛同样恶狠狠地瞪着冯小燕,后果?什么后果他都不在乎!
一群围观众叹气,白痴都知道杜大牛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和离之后辱骂前妻已经很没品,有可能被衙役抓去打板子了,偏偏前妻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一群围观众盯着杜大牛的脚,以后每天穿十几双小鞋,在最苦最累的岗位上待一辈子吧。
有老汉重重地摇头,看着冯小燕和杜大牛的眼神充满了不解和责怪,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懂得以和为贵吗?他叹息道:“何必呢?何必呢?何必呢?”
在这老汉看来冯小燕和杜大牛两夫妻走到了这个田地根本没有赢家而是双输。他怜悯地望着冯小燕:“一个和离过的女子有什么未来?好男人还会娶她吗?其他男管事、官吏老爷可以找个更年轻貌美没有成过亲的闺女,比她差的男人她又看不上眼。”他长长地叹气,冯小燕明明有完美幸福的婚姻,偏偏被她自个儿折腾散了。
那老汉又望向杜大牛,轻轻摇头:“冯小燕为了管事的职务搭进去了人生,如今沉冤得雪,会放过杜大牛吗?以后肯定往死里打压,杜大牛永无出头之日,一辈子只能做最苦最累的活计,又有哪家的闺女敢嫁给杜大牛呢?”他长长叹气,当着众人的面杜大牛就挨了冯小燕一巴掌了,回到农庄肯定是更糟糕了,这日子怎么过呢?
那老汉盯着冯小燕,只觉冯小燕真是不懂事,害人害己,他叹息着:“明明是和和美美的小夫妻,为什么就不能忍一忍呢,为了这点事情值得吗?现在的女人都怎么了?”
周围好些人点头,只觉这个结果真是惨烈极了,一家人成了仇人不说,还什么好处都没得到。
有人愤怒地看着衙门,道:“这一切都怪朝廷!女人怎么可以当官呢?女人当官了,这天下就乱了!”
好些人附和:“对,男主外,女主内,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怎么可以颠覆呢?”
有人冷笑着:“若是我家的媳妇当了管事,敢不辞职,我一个耳光就打过去!”竟然敢骑到男人的头顶,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有人大声支持:“对!哪个女人敢当管事当衙役,一个耳光就打了过去!”
无数百姓点头,胡老爷搞什么儿子税芋头税可以忍,不就是两个钱或者在农庄种地吗,忍忍就过去了,为了两个钱至于与官老爷斗吗?而且如“儿子税”之类的税赋其实可以换个角度想的,生了儿子不是要喜庆祝贺吗,这儿子税就当做是摆了酒宴用掉了,喜庆的事情谁在意多花一些铜钱?但是这妻子骑到男人的头上绝对不能忍,每日被妻子呼来喝去,或者看着妻子与其他比自己优秀的男管事喜笑颜开的聊天,谁知道那是谈公事还是谈情说爱?
无数百姓对此坚决不能忍,官府在两夫妻之间二选一的时候必须选择丈夫,这不是男子欺压女子,而是为了家庭的和睦和幸福。
某个农庄之内,一群社员正在休息,有男子唾沫飞溅:“……要我说,这女人就该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当什么管事啊,这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有女管事女官老爷吗?知道《天仙配》吗?这天上的仙女下凡嫁了放牛娃都只能老实待在家里织布带孩子!这农庄的管事老爷,府衙的官老爷比天上的神仙还了不起吗?女人应该好好地学七仙女,老老实实相夫教子!”另一个男子用力点头:“我娘我奶奶都是规规矩矩的女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男人就是天,男人说什么都是对的,哪有比男人官大,还要打男人?这世道再怎么变都不该变了老祖宗留下来的优秀传统!那叫规矩!”
其余社员用力点头,很是支持。以前地里没吃的,动不动要饿死路边,这官老爷和管事老爷是男人是女人统统无所谓,只要能够让他们有饱饭吃,就算管事老爷和官老爷是一只猴子一头猪他们都不在意,可是如今这有的吃有的喝,脸上身上渐渐有肉了,身子骨越来越好了,这农庄从早忙到晚的繁重工作在充足的营养之下竟然也习以为常了,这对农庄管事和官府的不满越来越多了。凭什么管事不用干活?凭什么有人可以做管事?凭什么女人可以当管事?凭什么女人干得活没有男人沉重,却和男人吃一样的饭菜?凭什么男人干得活比女人多,女人却成了管事?
无数抱怨和不满在农庄的各个角落滋生,慢慢地却坚定的成长。
……
第二十七支部。
杜大牛终于干完了今日的工作回到了食堂,他筋疲力尽,拿着碗的手都在打抖,若不是他知道不吃绝对熬不住明日的工作,他就回房间好好的睡一觉了。
食堂的另一角,有人大声地笑着:“快看啊,杜管事来了!”四周哄笑:“杜管事!杜管事!”
杜大牛低着头,一声不吭。这些嘲笑他的人中好些人以前都牛哥长牛哥短的围着他喊,但如今却一脸的讽刺和嘲笑,恨不得把他踩到了脚底,真是一群好哥儿们。
一个男子一只脚踩在条凳上,敞开着衣衫,大声地笑道:“我昨日看到冯小燕与第三十一支队的管事凑在一起笑,笑得那是个淫(荡)啊……”杜大牛努力地低头吃饭,只是握着筷子的手都在打抖。“……你们说,这冯小燕与人亲亲我我,杜大牛算不算戴了绿帽子?”
周围的人放肆地笑,看杜大牛的眼神如看一条狗,根本不记得以前受过杜大牛的照顾。
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我笑得很(淫)荡?”
四周陡然安静了,众人转头看着冯小燕,有人笑眯眯的,你与人勾勾搭搭,我就说不得?有的人不以为然,说点笑话而已,何必这么在意,这也算不上多么的带颜色,这都不行?有人满不在乎,我就是听人说笑,关我P事?
冯小燕冷冷地看着众人,招手:“来人,把这个人拿下杀了!”四周陡然鸦雀无声,所有人脸上再无笑容。
几个士卒将那男子拿下,那男子奋力挣扎,厉声叫道:“我就是说句笑话,凭什么杀我?”一个士卒见那男子挣扎得厉害,直接拔刀,一刀刺入了那男子的肚子,然后用力一拉,鲜血陡然飙射了出来。
冯小燕冷冷地道:“凭什么杀你?你是不是在农庄待久了,竟然忘记农庄的规矩了?这京观中的几百个人头是怎么来的?”
四周所有人死死地看着冯小燕,终于记起来冯小燕不是杜大牛的婆娘,而是农庄的管事,对农庄中的刁民可以直接杀了。
冯小燕又指着几个人:“把这个人,这个人,还有这个人拖出来,重打五十大板!你们笑得很开心是不是?有本事再笑啊。”
那几个人根本不敢反抗,老老实实地挨打。
冯小燕冷笑着看着众人,这种俯视众生的感觉真是太好了。她冷冷地下令:“明日食堂不用准备饭菜,这些人明日一天不得食!”
众人噤若寒蝉地看着冯小燕,有人心中大骂,拿了鸡毛当令箭,有人羡慕极了,这就是权力。
杜大牛在一角低着头,心中愤怒无比,这威风这煞气原本是属于他的!他的!他的!
……
沈芊柠对百姓不希望妻子当官或者追求事业早有预料,“男主外女主内”,“女人不需要事业,只需要生孩子照顾家庭”等等观念传了许久了,又怎么能够飞快地改过来?她若不是年纪轻,想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不想过早的嫁人生子,她多半也会抱着自己的子女,在宅院中呵斥着冯小燕的“不守妇道”。所有女人都在讲究三从四德,就你冯小燕了不起了?所有女人都在为了家庭牺牲事业,就你冯小燕特殊了?所有女人都依靠着男人过得幸幸福福,就你冯小燕与众不同了?沈芊柠很是清楚屁股决定立场,她若是一个宅院中的女子,不管是出于维护自己的立场,是坚信三从四德,是唯恐夫君生气,还是出于对冯小燕走出了她没有走过的道路而羡慕妒忌恨,她只怕都会愤怒地指责冯小燕。
沈芊柠淡淡地道:“阻挡女子的事业的最大因素不是男人,而是女人自己啊。”她有些得意,自己终究走在了无数人的前面,尤其是克服了自己心中的软弱和恐惧。她也有些伤感,那些叫嚷着“我就要做个漂漂亮亮的小仙女,有个有钱英俊的官老爷夫君”的女孩子太年轻,不知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老老实实赚钱发展事业才是维护人生底线的最好办法。
那些呵斥和叫嚣女人就该在厨房的百姓对沈芊柠而言就是爬虫,她完全不介意。那些百姓能做什么?是罢(工)抗议,是游(行)示(威),还是拿起刀子造反?沈芊柠完全不怕百姓闹事,荆州以农庄士卒为主,但是每个县城多多少少都有一支常备的军队,有纸甲,有刀剑,有弓(弩),有骑兵,还怕了一些刁民闹事不成?
沈芊柠冷笑着:“仔细查,若是背后有人故意挑动男女对立,那就处理了。”荆州执行了这么久的女官女管事一直安安稳稳,忽然爆发出矛盾一定有原因,必须查清楚。
王梓晴点头,她一点没把百姓造反放在心中,她从来没有经历过造反,唯一的一次冒险就是与胡问静姐妹驾着马车逃命了,但她似乎从心灵深处没把百姓看在眼里。她微微一惊,自己真的觉得自己是门阀子弟,是高人一等的,是有这高贵的血统的,可以无视百姓的死活的了?王梓晴暗暗心惊,原来她内心深处真的以为门阀权贵的子弟与平民百姓不一样啊。她又往深里想,她不过是一个小地方的小门阀的子女就理所应当的认为比普通人高贵,那些豪门大阀的人又会怎么想呢?她苦笑,有些理解胡问静为什么要用集体农庄制对门阀一刀切了。
沈芊柠其实还是震怒了,还以为这荆州是固若金汤的大本营,没想到荆州治所江陵的百姓都起了异心,那么整个荆州是不是更糟糕?她愤怒地骂着:“这些人有没有良心!若不是胡刺史,若不是我们,他们能够活到今天吗?”若只是想要反对女官女管事,她可以当做百姓受了挑拨,小小的教训一下就行,但是百姓之中隐隐有对官府不满,想要对抗官府的味道,这就令她愤怒又心寒。
若不是农庄的无数管事努力带着众人耕种,集体农庄的人早就饿死了;若不是府衙的无数官吏劳心劳力,这江陵的百姓早就被各种饥荒折腾成了难民;若不是周渝白絮等女官镇守四方,这贼寇早已横行。
如今荆州太平,人人都有饭吃,这些受了恩惠的百姓没有跪下来含泪磕头感谢,竟然开始嫌弃女管事女官员乃至整个荆州的府衙了?
沈芊柠只觉得委屈和寒心,她加入荆州府衙的时间微微迟了些,没有经历农庄血战,但是同样为荆州百姓的福祉努力了许久,荆州百姓个个胖了,她与好些府衙的官员却都累瘦了。如此为了百姓而努力不但没有得到鲜花和掌声,反而被百姓嫌弃鄙夷和憎恨,沈芊柠只觉心中有一股恨在疯狂地弥漫。
周围好些官吏重重点头,同样愤怒无比,辛苦了许久竟然养了一群白眼狼。
王梓晴微微叹气,胡问静根基不稳啊。
去泰真人笑了:“这才是百姓啊。”他看着愕然地沈芊柠,平静地说道:“你当了这许久的官员了,还没搞明白百姓是最忘恩负义的人吗?”
沈芊柠眼角的泪水陡然流了下来。
去泰真人平静地道:“你太年轻了,对世界抱着幻想,总以为书本中写着‘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是所有人的基本素质,以为坏人是少数,好人是多数。”
“你太单纯和偏执了。”
“好人和坏人都是人,今天可以是好人,明天可以是坏人,今天可以为了吃了你一碗粥避免饿死而卑微地向你磕头,明天可以因为看见你在吃肉而愤怒地杀了你。”
去泰真人环顾四周的官员,这些官员都很年轻,优点是朝气蓬勃,缺点是经历太少。他道:“多年前,荆州大灾,我所在的道观对灾民施粥,灾民们跪在地上大哭,‘大慈大悲大老爷啊’,我救人性命,心中又是得意又是怜悯,果然要多做好事多做善事。”
沈芊柠默默点头,救了灾民心中一定有自豪感的。
去泰真人继续道:“然后,当天晚上道观就被灾民抢了,柴米油盐被抢了也罢了,道观的银两被抢了也在预料之中,这道观有米有钱,灾民中有人起了贪心,也没什么奇怪的。谁让道观没有做好防贼的准备呢?”
沈芊柠张大了嘴,没想到当天晚上灾民就变成了刁民,这也太快了,其余施粥的豪门大阀怎么就没有遇到类似的事情呢?一转念又想通了,豪门大阀有几百仆役,有棍棒有恶狗,灾民看着豪门大阀的刹那就怕了,哪里敢惹豪门大阀?而道观只有那么几十个人,个个慈眉善目的,不欺负道观欺负谁?
去泰真人继续说着:“但这道观的神像被推倒了我就搞不明白了,这神像关灾民什么事情?道观既没有要求灾民向神像磕头,也没有要求灾民加入我道教,难道灾民们以为荆州大灾是神灵不作为,所以推倒神像报复?”
众人也是不解,按理各个神仙都有自己的职司,就像发大水找龙王,不下雨找雷公电母,随便打烂神像是吃饱了撑着了?
去泰真人笑着:“后来抓住了几个带头推倒灾民的人,严刑拷打……”他也不忌讳,笑道:“……做好人做到道观都完蛋了,你们不会以为道士个个都没有脾气吧?我们出手可很辣得很呢。”他顿了顿,继续道:“那些灾民说,推倒神像是听说有的神像上有金箔,或者是铜做的,推倒神像看看那黄色的部分是不是金箔,砸烂神像看看芯子是不是铜。”
去泰真人平静地道:“所以,我很早就知道好心没好报,百姓和贼人就隔了一张纸,指望百姓报恩更是做梦,对百姓而言有钱人出手帮助穷人是理所当然的,凭什么要报答?虽然少吃了一碗野菜粥就可能饿死,但是这恩情不是救命之恩,而是一碗野菜粥而已,一碗野菜粥值得多少钱,也配索要报答?想要报答?城外有无数野菜,你自己去摘啊。”
去泰真人看着沈芊柠,认真地道:“你其余事情都做得不错,懂得分轻重,就是对人心还是太单纯了。”
“若是这些百姓真的可靠,为什么胡刺史只敢调走少数士卒,不敢大规模从荆州征兵,难道胡刺史就不缺人手不缺士卒吗?”
“若是百姓知道感恩,为什么胡刺史不解散集体农庄,这荆州的大水早已退了,为什么还要采取集体农庄制?若是单纯为了产量,为什么不把集体农庄制改成农奴制,农奴制不需要发工钱,不需要为了让农奴高兴而安排娱乐,更不需要给农奴吃肉,饿得脚软的百姓就算造反也可以分分钟平定。”
沈芊柠和众人深思。
去泰真人道:“胡刺史从来没有信过人心,从来没有认为百姓因为她而没有饿死就会报答她,胡刺史只是用强硬的手段从百姓身上夺取她想要的权利和利益。”
王梓晴恶狠狠地看着去泰真人,竟然把胡问静说成了一个坏人!一定要告诉胡问静!
去泰真人镇定地看着四周的官吏:“怎么?觉得‘用强硬的手段从百姓身上夺取想要的权利和利益’很刺耳,像个坏人?”他的嘴角渐渐露出微笑,认真地道:“其实,所有朝廷都是这么做的啊。若是可以感动百姓,让百姓自愿缴税,需要找衙役征税吗?若是可以感动百姓,让百姓自愿参军保家卫国,需要强行征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