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扶弟、哥、叔、伯、爷、姑、全家魔?(1 / 2)
太康四年除夕。
豫州谯郡固镇县下的某个小城镇, 某个破旧的祠堂前挤满了人。祠堂已经建了有些年月了,谁也说不清还是汉末还是曹魏初年,只知道有了百十年了, 看那祠堂上“胡氏祠堂”的牌匾破烂的模样, 只怕不止区区百十年。
有人聚在一起, 看着这祠堂有些摇头:“我就没见过谁家的祠堂这么破烂的。”另一个人点头,道:“也不知道找个人管管,只要有人每日打扫灰尘, 这祠堂也不会破烂成这副模样。”好些人附和着, 每年除夕祭祖的时候看到破烂的祠堂总有些奇妙的想法,是不是祠堂太破烂了, 所以祖宗才不肯保佑儿孙发财。
有人道:“不如大家凑点钱,把祠堂修一修。”那些嫌弃祠堂破烂,认为祠堂破烂才没了发财运的人立刻哼哼唧唧了, 为了一年才聚集一次的祠堂花钱太不值得了。
有人叹气道:“今年手头紧啊。”另一个人急忙接口道:“我今年刚生了第四胎, 实在是没钱。”又是一个人在人群中找着人, 指着某个人说道:“听说七叔家的二十四哥今年给门阀老爷打长工, 赚了不少钱, 不如让他出钱修祠堂。”一群人蜂拥而去。
某个方向有人叫着:“老九, 老九!”好些人转头看去,一个老者在儿孙的搀扶下兴奋地走了过来,道:“老九啊, 你今年来得早啊。”那老九恭恭敬敬地道:“七哥。”
胡老七笑着:“来,坐下, 慢慢地谈。”一个年轻人急忙端了两张破烂凳子出来,放在胡老七的身后,慢慢地搀扶着胡老七坐下。
胡老七是老胡家这一代的族长, 说是族长,其实没什么威风,老胡家都是穷光蛋,读书人都没出过几个,既没有族产也没有族规,家族中人虽然依然在固镇周围讨生活,但是固镇周围的村子有百十个呢,大家都不在一个村子里,谁在乎族长不族长的,胡老七能够做族长也就是因为他这一系依然住在祠堂所在地而已。胡老七也就是在除夕祭祖的时候学着门阀老爷家的规矩,明明身体硬朗还能下地干活,却找了儿孙装模作样的搀扶,过一把族长的瘾。
某个角落中,有人提起了胡十七一脉,长长地叹息:“十七叔真是可惜了,竟然全家都被一个赔钱货杀了。”
其余人立刻激动了,好些人破口大骂:“若是被我看到了胡问静那个贱人,我非要撕烂了她的嘴!”有人脸色铁青,厉声道:“孽子!不孝!一定会天打雷劈的!”有人蹲在地上大哭:“可怜我的儿子媳妇还有孙子啊,全家都死了!”
当日胡问静杀了不少胡家人,这其中不仅仅有胡十七的亲子女,还有其他想着从胡问静处拿些好处的族人啊。
原本喜庆的除夕祭祖哭声四起,有人坐在地上大哭,有人拼命的大骂,只是胡十七全家都死了,想要找个人赔偿损失都做不到。
很多人幸灾乐祸地站在远处,他们的住所距离胡十七比较远,得到胡十七有个孙女当了官老爷、有地主老爷愿意奉送田地财产求亲的消息迟了,没能赶上分些好处,不想反而留了性命,此刻看着看些家中死了人的族亲真是开心极了,叫你丫的发财不记得我,倒霉就是活该。
胡老七等老一辈听见了哭闹,脸色铁青,大过年的哭什么?人都死了许久了,有完没完!但这些真心话不能当众说出来,显得太过凉薄,只能黑着脸看那几个人哭闹,有心秋后算账,却又发现老胡家无财无势,个个都是佃农,又分散在不同的村镇,想要算账都有心无力。
胡老七决定不理会那些在除夕祭祖上哭闹的不肖子孙,转头对几个老一辈道:“这祠堂太破了,瓦片也都碎了,要找人修一修。”几个老一辈麻溜地道:“那你就修啊,修好了,说个价格,我们哥几个分一分,绝不会少了你的。”
胡老七冷冷地看着一群老兄弟,认识几十年了,谁不知道谁的秉性,若是他自己垫钱修祠堂,其余兄弟保证一个个不认账,不是说价格太贵,吃了回扣,就是说口袋里没钱,等来年再补上。胡老七厉声道:“难道你们让祖宗住在这个破烂祠堂里吗?”
几个老兄弟一点都不在乎,自己都过不下去,谁在乎祖宗过得怎么样。
其余听到要修祠堂的人同样坚决反对,这修祠堂的钱怎么收法?按照人头收,有的血脉兴旺,多子多孙,有的只有独苗,岂不是有几支血脉吃亏了?反之,按照血脉收钱也是不公平。哪怕个个都答应按照人头收,有人今年发了才,有人今年吃糠,怎么收?若是牵涉到钱财的事情这么容易搞定,这胡家祠堂早就修建了,会轮到今日?
有人捣乱叫着:“依我看,不如叫胡问静修,她最有钱了。”众人哈哈大笑,附和着道:“对,让胡问静出钱,胡问静是官老爷,那是祖宗保佑她,她不出钱谁出钱?”有人羡慕妒忌恨地叫道:“听说胡问静那贱货在谯县有上万亩田地!”一群胡家人当年听说这个数字的时候真是羡慕得要死,可恨胡问静是个没良心的,亲爷爷都杀了,肯定不会分田地给其余族人的。好些人骂着:“十七叔真是不会教子孙,胡问静明明是老胡家的人,怎么就不向着老胡家呢?”有人愤愤不平:“换成别人做了官老爷,我们早就发达了。”众人又是对胡问静一阵大骂。
胡老七脸色铁青,每年祭祖的时候都提出要修理祠堂,却年年不欢而散。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其他家族的族长能够威风八面,说一句话族人都不敢反抗,那是因为掌握着大量的族田,手里捏着族产和钱财,谁不听话就没谁的份。可是作为穷人家的族长有个P啊。
胡老七带着众人恭恭敬敬地祭祀祖先,众人三三两两地退去,他却留在了祠堂之内。
那些捣乱的族人说得没错,老胡家最出息的人就是胡问静了,老胡家往前数三百年,何时出过一个官老爷了?让胡问静出钱修理祠堂应该不是问题吧?
胡老七有些心动,但是想到胡十七等被胡问静砍死、凌迟的族人,他就浑身发抖。他不曾看到过胡十七被千刀万剐,但是他听胡十七的邻居们说了,胡十七留在当地的家人尽数死得惨不堪言,尸体都不能入土,直接被扔在了乱葬岗。
胡老七哪里有胆子去找这么一个大逆不道的人要钱?他心中有两种古怪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一会儿觉得自己是老胡家的族长,胡问静作为老胡家的子孙后代必须听他的,一会儿觉得胡问静是个官老爷,亲爷爷亲叔叔都杀了,怎么会卖他面子。
“爹,爹!”有人在胡老七的耳边叫着,他转头看去,是他的大儿子。
胡老七的大儿子道:“吃饭了。”
祭祀了祖先,就是全族聚在一起吃饭了,中午这一顿虽然简陋,比不上晚上年夜饭的丰盛,但是也比日常吃得要好,错过了就太可惜了。
胡老七应着,健步走出了祠堂,他的长孙在远处招呼着:“爷爷,这里,这里!”胡老七微笑着点头,他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但是有六个孙子,这胡家眼看是要多子多福了,可是……
胡老七微微叹气,他是佃农,他的两个儿子是佃农,身为佃农有什么钱财?他的六个孙子长大之后哪来的钱财去媳妇?哪怕就在村子里找个知根知底的,又住哪里呢?胡老七家中只有三间房子,正好自个儿和儿子们住,六个孙子长大后是怎么都住不下的。
胡老七心中恨恨地想着,若是那些族人听他的凑钱修祠堂,他就把钱拿起盖了新房子,那些族人难道还能打死了他不成?如今却是没有指望了。
一个族人大声地道:“七叔,我敬你。”
胡老七拿着酒杯笑呵呵地喝着,一个又一个的族人上来敬酒。胡老七深深地感受到了身为族长的威风,他用鄙夷地目光审视着每一个族人,胡老九有三个儿子,听说长子不成才,赌钱输了不少;胡十八今年年初得了病,吃了几服药还没好,没钱再治病,只能拖着,断断续续一年了,也没能好;胡老六死得早,留下了一个儿子,可惜这个儿子穷得叮当响,好不容易娶了一个媳妇,却只生了个女儿,眼看这一脉是要断了香火……胡老七有些惋惜,胡老六是他的同胞兄弟,若是这么断了香火未免可怜,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六个孙子,是不是可以过继一个给胡老六的儿子?胡老六的儿子再穷,只养一个过继的儿子还是养得起的,至少还有房子留给过继的儿子。
咦!
胡老七一怔,过继?他的脸上堆起了笑容,过继!
在太康四年除夕的老胡家的祭祖宴上,胡老七灿烂地笑。
一群族人鄙夷地看着胡老七,低声嘲笑着:“七叔真以为自己是大老爷了?”“不就是喊一声族长吗,真的以为自己是了不起的人物了?”“哪怕多吃一颗花生米也不至于醉成这样。”
中午的宴会结束,老胡家数百族人就在各处闲聊,等着吃年夜饭,一群妇女进了厨房开始帮忙,数百人的年夜饭是一项大工程,哪怕此刻开始动手只怕也要忙到晚上。
有人招呼着:“来人帮把手,我搭个土灶。”众人嘻嘻哈哈地看着,多一个土灶至少可以加快一些做菜的速度。
几个老兄弟想要找胡老七说话,却没有找到胡老七的人影。
胡老七的心怦怦跳着,根本等不到明天,必须立刻和两个儿子商量。他扯着两个儿子到了屋后的小山坡上,依然觉得不安全,又走了几里地,眼看山野之中四顾无人,唯有寒冷的北风呼啸,这才压低了声音道:“我打算将你们两个人的儿子中挑一个出来过继给别人。”
两个儿子对除夕跑到山上吹风已经很是不乐意了,一听老头子脑子有病要把自己的儿子过继给别人,长子立马翻脸:“不行!”次子斜眼打量胡老七:“爹,你是不是喝醉了?”哪有把自己的亲孙子过继给别人的,你丫知道为了有个儿子需要许多少宏愿吃多少韭菜吗?
胡老七诡异地笑了:“胡十七的儿子孙子都死光了……”
两个儿子脸色铁青,没看出来老子和十七叔关系这么好,竟然念着过继一个孙子给十七叔继承香火。
胡老七继续笑道:“……可是,胡问静在谯县有几万亩田地,这是老胡家的产业,若是胡问静嫁了人,这产业岂不是便宜了外人?”
两个儿子怔怔地看着胡老七,结巴地问道:“胡问……静……几万亩……你的意思是……过继给胡小七?”
胡老七笑了:“对,就是胡小七!”老胡家几百年聚集在一起,虽然穷得叮当响,偏偏人丁兴旺,子孙出身后一概按照族谱排名,胡问静的爹在老胡家的宗族中排名也是第七,日常为了与老一辈区分,在有老一辈的场合称呼小一辈就会加个“小”字,这“胡小七”就是胡问静的父亲在老胡家的称呼。
两个儿子面红耳赤,几万亩田地啊。长子慢慢地软倒,次子伸手去拉,却好无力气,同样慢慢地倒在了地上,身上因为祭祀而穿的干净衣服立刻就脏了。
胡老七问道:“你们商量一下,谁的儿子过继给胡小七。”
两个儿子立刻站了起来,这是大事!
长子道:“不如我家的三儿吧。”次子摇头:“还是我家三儿好。”两人怒目而视,几乎就要打起来。
胡老七皱眉道:“就算过继给了胡小七家,胡小七死了,依然是养在我们家,肯定会帮衬兄弟的。”没必要为了谁家的孩子过继争来争去,都是兄弟,和气生财。
胡老七的两个儿子理都不理,几万亩田地的利益就是亲兄弟都会杀红了眼睛,何况是堂兄弟?而且还关系着他们自己呢,亲儿子有了几万亩田地,与亲侄子有了几万亩田地的差距很大好不好?
胡老七的两个儿子厉声吵闹,终于打了起来,胡老七只能怒声喝骂,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当胡老七父子三人回到家的时候,父子三人的脸上都有些伤痕,胡老七的两个儿子更是鼻青眼肿。一群族人看到了,心中雪亮,两兄弟为了钱财什么的打架了,有人急忙做和事佬,大声地招呼道:“你们去哪里了,过来喝茶。”众人分头扯开三人,有人问着:“怎么除夕打起来了?亲兄弟有什么说不通的。”有人冷笑着:“一定是因为没能从大家的手里捞钱修理祠堂。”有人鄙夷着:“钱到了七叔的手中怎么会修理祠堂,肯定是给孙子盖房子了。”
众人胡乱地劝着,只当做看了一次热闹,除夕父子三人打了起来,足够他们说上几十年的丑闻了。
胡老七父子三人只说不小心摔了一跤,好不容易熬到了吃年夜饭,找着机会又凑到了一起,胡老七的两个儿子低声交谈了几句,两人立刻笑容满面,勾肩搭背。众人见了很是惋惜,若是能够看到胡老七家的两兄弟打起来该是多好。
……
谯县。二月初一,早晨。
唐铁柱正带着一群兄弟规规矩矩地跪拜一把染着血腥的断剑。
“胡老大,小的给你请安了。”众人恭恭敬敬地道,丝毫不敢马虎。这把剑是当年胡问静砍人后扔掉的断剑,却被众人留了下来,逢年过节当做牌位一样祭拜。
胡老大虽然人不在谯县,但是众人一点都不敢贪污胡老大的佃租,更不敢把胡老大的房子当做自己的家,肆意的胡作非为。
胡老大连自己的亲爷爷都杀了,还会在意杀了他们全家吗?唐铁柱等人亲眼见证了反叛胡老大的人被胡老大砍成了碎末,见证了胡老大从一个孤女成了胡霸天,又成了胡官老爷,原本对一个孤女的不屑早就变成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王家与其他谯县的门阀也不时敲打他们几个,别以为胡问静远在他方就敢坑了胡问静的钱财,敢动手就杀光了他们。陈县令更是直接告诉他们,若是敢动官老爷的钱财,这大缙天下虽大也没有他们的活命之处。
唐铁柱等人当然相信,官老爷远离家乡上任,家中的房产田地商铺交给管家打理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什么时候见过管家敢或者能够把老爷家的财产据为己有了?官官相护,这“护”字可不仅仅是包庇的意思,还有照顾其他官员的家产家人的意思。唐铁柱长这么大就没听说过那个管家或者奴才能够吞并官老爷的钱财的,哪怕官老爷全家染了瘟疫死光光也不曾听说有管家和仆役能够吞并财产的。
唐铁柱等一群胡问静留在谯县的手下坚决的做一个狗腿子,能够风风光光,每日有鱼有肉已经是大老爷的生活了,为什么要想不开走绝路。
忽然,有人跑来敲门:“唐大哥,唐大哥!出大事了!”
唐铁柱皱眉,开门让那人进来,认得是胡问静的一个佃农,喝道:“慌什么,出什么事了?”
那佃农惊叫着:“有人说是胡霸……老爷的弟弟,要我们把今年的佃租都交给他们。”
唐铁柱一怔,厉声骂道:“哪个王八蛋吃了熊心豹子胆!弟兄们,抄家伙!”一群胡问静的手下大声地叫着:“王八蛋,竟然欺负到了胡霸天的头上,当我们是死人啊?”纷纷掏出刀剑。
某个村子中,胡老七愤怒地看着一群佃农,厉声道:“老子再告诉你们一次,以后这佃租交给我!”
一群佃农好笑地看着胡老七,忽然跑来一个陌生人说这地是他的了,佃租交给他,这家伙是不是神经病啊。有人慢条斯理地道:“你说那是地主老爷,那么田契呢?我们不管地主老爷是谁,我们只管田契在谁的手里我们就把佃租交给谁。”
其余佃农哄笑着,就是这个理。
胡老七的长子指着那个佃农大骂:“老子说是我们家的就是我们家的,你几年想不想租种了?”
一群佃农看着胡老七的长子努力装出地主老爷家的气势,偏偏浑身上下都是一股佃农的味道,鄙夷极了,就你也配有田地?
胡老七家的几个女眷对着一群佃农破口大骂,佃农们不甘示弱,立刻骂回去,四周看热闹的村民哈哈大笑,村子里热闹极了。
有佃农惋惜地看着胡老七等人,若是这些人真的是地主老爷反而是好事,就这么几个人也想收到佃租?下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