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1 / 2)
武明殊穿越前靠自身奋斗,在大城市买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小房子,勉强跻身中产阶级。结果一朝意外穿越,身家恢复赤贫,赤条条来无牵挂。
——是真的“赤条条来无牵挂”,襁褓之中光着屁股的那种。
武明殊是胎穿,这一世,她的身份是唐朝一户武姓人家的长女。她便宜爹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儿,母亲出身大族,是父亲新娶的续弦。头顶还有两个哥哥,是便宜爹原配留下来的儿子。和她关系很一般,只有面子情的那种。
虽然穿越到了生产力大倒退的古代,但武明殊开解自己,好歹她穿的是贞观盛世,投胎在官宦人家,生存和生活质量都有起码的保障。结果,母亲杨宝珠从她开始连生三女,导致家庭地位急剧下降,连带着她和妹妹们的日子也不好过起来。
直到这时候,武明殊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去,这个剧本是不是有点熟悉啊?
唐初,父亲姓武,母亲姓杨,膝下姐妹三人,和前房的兄弟们关系欠佳。
再一细问,她爹曾经支持过上皇李渊登基,她妈的杨是那个弘农杨……齐活了!她穿到一代女皇那个乱糟糟的原身家庭去了!
得知真相的一瞬间,武明殊悲喜交加。
喜的是,妹妹命中注定是一代女皇,她这辈子可以不用奋斗了。悲的是,离妹妹登基,她沾光过上好日子还有大几十年的时间。未来的则天大帝现在还是个三岁小豆丁呢。
而且,比起大几十年的岁月,眼前还有更加严峻的事情等着武明殊——她娘在三妹出生后就疑似得了产后抑郁症,被折磨得命快没了一半。
思及于此,武明殊沉沉叹了口气。
产后抑郁症是她作为现代人的看法,但在古代,人人只会说杨宝珠疯了、痴了、生了孩子就不中用了。指望她爹能理解妻子、悉心开导一番?纯属天方夜谭。
她爹武都督——现在武明殊知道他大名叫武士彟了,是个十足冷酷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者。到了杨宝珠面前只会说“别人都能生怎么就你不行”,不让杨宝珠的病情雪上加霜就不错了。
至于武明殊自己去劝?她试过,可年龄上就是一道硬伤。五岁稚童的话有什么分量呢?武明殊的话,杨宝珠从不过耳,反会问她今天有没有弹琴女红、有没有好好照管妹妹。
眼见着拖下去,杨氏的底子只会越来越差,差到有心无力,只能交出管家权。到了那时,才是姐妹三人日子真正难过的时候。
不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啊!
最初的惊愕过后,武明殊看着从天而降的系统和奖励,简是喜不自禁。
嗯,看来上天待她不薄,看她穿越到古代日子难捱,特意发了个金手指补偿一下。
武明殊挥退了仆婢,紧紧闭上房间大门,盘膝坐在榻上,意识试探性地沉入眼前的光幕,奖励的内容就出现在眼前。
——嚯,居然还是自选的。
让她看看,水泥、世界地图、蒸汽机、海姆立克急救法……光是看着这些字眼,大航海和大工业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然后,她就陷入了漫长的纠结中。
哪个都想要,可是能选一个,该怎么办?
日头渐渐西沉,斜阳的光影透过花窗探入武明殊纠结的脸上。终于,她动了动僵硬的四肢,朝着其中的一个按钮,轻点了一下。
——不是上述的任何一个。
上面的奖励固然很好,一定会给这个世界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动。可都是不该出现在一个五岁女童手里的。她稍稍一个处理不当,不但享受不到好处,可能连整个武家都要受连累。
就像世界地图,武明殊相信她若是上交国家,大唐一定能参照着狠狠开疆拓土。但在验证地图的真伪之前,她能承受得了自小信奉“天圆地方说”的儒生们的怒火吗?亚里士多德曾经说过“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可他后代的信徒们照样处死了支持“日心说”的布鲁诺啊。
这也是武明殊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她上辈子是个文科生,想苏也苏不起来啊——她脑子里的思想随便掰一点下来,就足够惊世骇俗,让她九族没有埋骨之地了。
所以,实际一点儿,选个她现在能用得上的吧!
武明殊摊开手,静静看着掌心的一卷薄纸,上面只有三言两语。可她知道,如果这张纸上的东西利用得当,不仅杨宝珠的病有救了,她们母女三人的前程也能柳暗花明。
至少,便宜爹身陨之后,被原配长子赶出家门这种事,是绝不会再发生的了。
忽地,门外一阵零碎的脚步声,一道稚嫩的女声远远地传来:“阿姊——你人呢?怎么一天都找你不到?阿娘知道了肯定又要念叨你,我可不想被你连累啦!”
武明殊的脸上立刻挂满了无奈。
唉,她这个妹妹哟。
推测出妹妹是未来的一代女皇之后,武明殊暗中观察了武明照几天,发现她确实有些细微之处不同凡响。譬如说,武明照身边伺候的仆妇丫鬟,对这位小主子的话很是听从,少有违逆。二则是小姑娘年方三岁,就有努力学习琴棋书画、德容言功,争作女子第一流的自觉了。手握不住笔,拨不动弦,她就默默背诵琴谱、棋谱,还真让她背下来了不少。
可是你自己想学就学,不要带着姐姐我一起卷啊!
武明照像一阵飒飒的风般破门而入,见到盘膝坐在榻上的姐姐:“阿姊,你又躲在屋子里,不做女工针黹,怎么向阿娘交差?”
“哎呀。”武明殊一脸无辜:“没办法,我一做女工就眼睛疼。”
“阿姊撒谎!”武明照气势汹汹,羊角辫一翘一翘:“你上次画画时眼睛分明厉害得很。”
“好吧,那就是我纯粹不想做。”武明殊面不改色,从善如流地摊了牌。
杨宝珠出身弘农杨氏,前房之子的教管她插不上手,培养女儿都是按照世家贵女的标准。待女儿们两岁会说话后,就开设了才艺班培训,内卷程度比她前世有过之而无不及。琴棋书画不要求门门精通,但起码要懂、且至少有拿手的一样。至于仪态、女红、管账则是必修课,日日都有课业的。
照杨宝珠的话说,这些都是世家女的标配。等学会了,才算是个合格的闺秀。
别的才艺武明殊都没意见,好歹弹弹琴、作作画自己也能心情好点儿呢?但女工她实在做不来,一看到针线就两眼发晕。尤其是府上养着南方的绣娘,让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不好么?
要是妹妹是个普通人,杨宝珠可能还会认同武明殊的话,心软放过她一马。但武明照打小就励志当卷王,两厢一对比,姐姐武明殊就成了妥妥的后进生,让杨宝珠恨铁不成钢。
“唉。”武明殊揉了一把妹妹黑亮又柔软的小辫,叹了口气:“明照啊,人人都有擅长或者不擅长的,你就饶过姐姐吧。”
“哼。”武明照不买账,偏过头去,把小辫翘向另一个方向。
“好啦。”武明殊仗着身形优势,把未来的女皇在怀中掂了掂:“走吧,咱们去看阿娘。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连累你的。”
武明照依旧侧着头、撅着嘴。没看她,但也没说出拒绝的话。
武明照便牵着妹妹的手,领着浩浩荡荡的仆婢们,朝着杨宝珠的住处走去。
武士彟官居豫州都督,府邸很是宽敞气派,在豫州算是独一份。前院是他本人和儿子的住所。后院则住着女眷,包括杨宝珠母女四人,和武士彟纳的妾室们。在武明殊的强烈要求下,她们姐妹三人都有自己独立的院落,住着自在又宽敞。
武明殊走在路上时,全副心神都琢磨着意外所得的方子。不料,武明照却拽了拽她的胳膊,轻声道:“姐姐……”
“嗯?”
武明照小声道:“姐姐你不爱女工,也要在阿娘面前装个样子啊。我也有自己不喜欢的,可阿娘……咱们不能让她多操心了。”
武明殊停下了脚步,深深望着玉雪可爱的小姑娘,忍不住想:看来她还是低估了女皇的含金量。三岁就这么懂事,她俩到底谁才是穿越的?
“没事儿的,你不说我不说,再让嬷嬷也别说,阿娘不就不知道了?”
武明照瞪大了眼:啊?
那双大眼睛里明晃晃写着几个字:还能这样?
卷王果然理解不了后进生的世界。武明殊毫不客气地笑出声,又狠狠揉搓了一把妹妹粉白可爱的小脸:“安啦,别担心。”
现在的她,起码有一半的打算,能让杨宝珠女士振作起来。
杨宝珠出身弘农杨氏较为核心一支的偏房,父母不算有权有势,却绝对称得上有钱。嫁女儿的时候,就陪嫁了许许多多的仆妇过来,分给三个女儿使唤也绰绰有余。
武明殊和武明照在通报之后,又足足等了一刻钟,才让侍女们层层的报信之下,得到了和母亲见面的许可。一开始,武明殊还吐槽过比《红楼梦》演得还夸张。到了今天,她已经能对上嬷嬷腕上闪瞎人的大金镯子而面不改色。
“明殊、明照,你们来了。”
杨宝珠女士端坐在罗床之上,两个小丫鬟正服侍她更衣。武明殊见了忙道:“阿娘您还是躺着吧,躺着舒服些。见我们何须讲什么礼节?”
杨宝珠轻微一怔,挥了挥手,小丫鬟垂头下去了。不过她还披着那件衣裳,含笑问道:“今天你们学得如何?嬷嬷怎么说?”
“咳。”
武明殊轻咳了一声。别忘了姐姐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啊
武明照:“……”
“挺好的。嬷嬷夸了姐姐,也夸了我。”
杨宝珠弯了弯眼睛:“不错,做得好。”
武明照:“……”
原来阿娘是真的不会发现啊。
武明殊却暗道,如果是完全态的杨宝珠,肯定不是这么好糊弄的。可她自顾不暇,加上照管刚出世的小妹妹,就已经拼尽全力了。中馈也只能托给仆妇们,至于她俩只能自生自灭了。
思及于此,手中的方子顿时烫手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武明照,恰逢武明照目光灼灼,向杨宝珠献宝:“今天我还去看了明微,明微好像学会翻身了呢。”
“嗯,阿娘替明微多谢你。仆妇们若不周全之处,明微可要仰赖你这位姐姐了。”
杨宝珠一句话,就让武明照翘起了头颅,像只被撸舒服露出肚皮的小猫咪。她迫不及待道:“嗯嗯,我再去看看明微,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说完就一溜烟跑出了门,跑向了武明微的小院子。
武明殊还在望着妹妹的背影,就听到杨宝珠轻柔的声音落在耳畔:“好了,明殊,你有什么话要跟阿娘讲的?现在说吧。”
武明殊顿时吓了一跳。
所以杨宝珠女士是看出来她心里藏着话,特意支开了武明照吗?
杨宝珠见状,微微一笑。明殊生来早慧脱俗,唯有一个缺点:脸上藏不住事。那跃跃欲试的模样,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有话要说。
她原以为明殊又是来劝慰她的,说些“女儿当自强”“阿娘该为自己打算”之类的话……这些话或许是对的,但处在她的位置上,却像海市蜃楼般难以实现,只能让人望着蓝图,徒劳地叹气。
但是今日,女儿的话却似一道惊雷,劈在了耳畔:“阿娘,女儿偶得了一个方子,或许能赚得千金万金,请阿娘为我参详。”
“你说什么?”
武明殊没说话,把手心的方子展给了杨宝珠。
“这是……”杨宝珠将纸捧在手心,反反复复看了数遍,迟疑道:“用在口中的?”
“嗯。”武明殊眨了眨眼:“此状做出来如膏,又覆于牙上,女儿就给起了个名字叫牙膏。”
牙膏,她千挑万选的奖励。
现在贵族们常用的是青盐。平民们多用柳枝刷牙,武明殊两者都用过,要的时候要么被咸到,要么被柳枝戳伤口腔。她知道,牙膏这项小小技术的改善绝对是时代性的。
但她之所以选它,不是因为,而是这玩意因为符合现在世家贵族们的口味。无论是陇西门阀,还是五姓七望都自恃高贵,破爱标榜自己的风骨。牙膏这种清洁又风雅的东西,正合他们的口味。
武明殊把自己的思考一一细细说了,末了目光灼灼看向杨宝珠:“阿娘,你觉得如何?”
杨宝珠觉得如何?
杨宝珠还能觉得如何?
杨宝珠想问,佛法中似乎有“宿世慧”的说法。女儿,这说得不不会是你吧?!
她不像武明殊,只有后世人对世家门阀的幻想,她自己就是一等门阀的出身,对他们这帮人的脾性了解得只多不少。武明殊一开始说的“千金万金”恐怕都保守了。
只要配方不流出去,这玩意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一座大金山啊!
要是这玩意果真流行起来,武士彟那混账知道她手里又握着牙膏的方子的话……
杨宝珠顿时觉得,身上那股莫名其妙的痛楚,都仿佛了轻几分。
“明殊,真是多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