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7.6《马镇旧事》(二合一)(1 / 2)
成为像父亲一样的人, 对莫幸来说是一件无比可怕的事情。
在莫幸眼中,莫父一直都是个无可救药的烂人,是他导致了一切不幸,毁了所有人。
他厌恶着莫父遗传给自己的一切, 因此处处标榜自己与过去那个莫老太爷是不一样的。
与莫父的大手大脚, 奢侈无度相反, 他出手吝啬, 精打细算,也从不贪恋美色,整日只忙着做生意, 自认是与莫父完全不同的人。
但是现在, 莫幸完全无法否认自己变得越来越像莫父了。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酒疏。
一个与自己同性别的男人,一个自己往日里最厌恶的同性。
该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多年来厌恶男人的固执观念被打破, 莫幸一时无所适从。
他茫然地看着四周黑暗的房间, 不知从何处寻找答案。
最后只能小心翼翼地挪到了供桌底下, 贴着供桌的桌腿蹲坐着, 表情中罕见带上了几分脆弱。
他靠在桌腿旁边,就像小时候依偎在母亲怀中一样。
一样的冰冷,一样的让他心生恐惧。
但却是他唯一可以躲避的避风港。
他想要从母亲这里得到答案。
可是喜欢上一个男人的他已经是母亲最憎恨的那种人了, 又怎么可能得到答案。
莫幸露出极度痛苦的表情,手指颤抖地捂着脸,只能将自己藏得更深一些, 仿佛这样就不会被母亲那双眼睛看到。
就能将自己那些卑劣的与父亲一样的想法隐藏起来。
他喜欢上了那个叫做酒疏的年轻人。
更可怕的是,他直至现在都不觉得后悔, 反而在承认了之后有种异常轻松的欢愉。
甚至想着,他现在承认自己喜欢男人了,那么酒疏是不是会回来了, 会回到他身边了?
竟然丝毫没有对母亲的愧疚。
他怎么能变成这么恶心的人?
莫幸克制不住喉咙间的抽搐,恶心得干呕了几下。
什么都没吐出来。
整个人却已经近乎虚脱,蜷缩在桌子底下,眼前一黑便昏厥了过去。
在昏厥后的梦境里,他终于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年轻人。
那人依然漂亮得不可思议,就那样陪着他坐在桌子底下。
学着他的姿势蹲坐着,侧过头来看着他。
小麦色的皮肤带着莫幸从来没有过的青春活力,干净美丽的眼睛里只映照出了他一个人的身影,嘴角微微上扬着,对着他露出笑容。
在昏暗无光的桌子下,只有酒疏的身影填充着色彩。
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鲜活生动,与桌子外的光怪陆离形成巨大的反差。
温暖如炉火一般让人迷恋。
莫幸怔怔地看着酒疏,看到酒疏好奇地伸出手,碰了碰他,然后又用纤细的手指钩住了他的手指。
体温顺着手指传递了过来。
好温暖。
莫幸不敢乱动,害怕惊扰了这个美梦。
梦中的酒疏却不管不顾靠了过来。
将头贴在他肩头,懒洋洋的,用下巴蹭了蹭他冰凉的颈窝,然后便闭上了眼睛休憩。
他们此时亲密得如同一对生死相依的恋人。
莫幸就这样看了他的睡颜许久,迷恋于此刻的温存,眼中带着自己都不知晓的近乎病态的爱意。
他缓缓地动了动手指,想要回握过去。
可下一秒,回应他的却是冰冷的触感。
头顶的桌子上更是传来手指刮擦的诡异声响。
母亲的头颅从桌子上面探下来,用那张腐烂的面孔看着他,怨毒的眼睛里满是血丝。
正用充满了怨恨的声音咒骂着:“恶心恶心恶心!!!”
“全都该死!你也该死!你早就该死了!恶心的东西!”
尖锐的诅咒声中,腐烂的手指死死抓住了莫幸的脖子,皮开肉绽。
在痛苦的窒息之中,他挣扎着,努力挣脱开了母亲的手,可四周的黑暗里,却又有无数双手伸了过来。
想要将他撕碎。
莫幸已经无力挣扎。
他只能看着自己被拖入黑暗之中,离桌子下那个温暖的垂眸小憩的身影越来越远。
直至沉入一片黑暗,莫幸才看清那些拖拽自己的人们的身影。
全都是他自己的脸。
每一张都腐烂丑陋,畸形到恐怖,充满了恶意。
他们厌恶地看着他,口中全都在说着恶心。
他这种喜欢男人的家伙,太过恶心了。
确实太恶心了。
“恶心……”
“好恶心……”
房间里,本来已经昏厥的莫幸半睁着眼睛喃喃自语。
刚刚醒来的他尚有几分恍惚,不过也只是片刻而已。
很快便清醒过来,开始满是厌恶地抓挠着自己身上的皮肤,本就虚弱的身体很快就变得鲜血淋漓。
他这具孱弱的重病缠身的身体终日被长袍包裹着,直至此时撩开袍子才能看到那些布料包裹下的皮肤满是伤痕。
层层叠叠的伤痕在苍白皮肤上触目惊心。
有的是童年时母亲留下的,有的则是流浪时期的,但现在已经全都被自己抓挠出的血痕所覆盖。
他看着自己身上的伤痕,犹觉得不够,继续抓挠着,直至变成一个个烂疮也不停下。
那是他遗传的家族疾病。
无药可治。
到了年纪后就会跟自己那个死掉的亲爹一样,四肢都被烂疮腐烂到无法动弹。
莫幸一直都觉得那副模样很恶心。
他曾经因此嗤笑着死状凄惨的莫父,同时心中也滋生着恐惧。
恐惧着自己最后也会变成这副模样。
所以他宁愿用让他感到痛苦的伤口去覆盖烂疮,想要以此阻止病状。
然而直到现在,他才终于发现这些伤痕根本就无法阻止烂疮。
只会让他变得更加恶心。
到头来还是跟父亲一样,无论是喜欢男人,还是身上这些恶心的疮口,全都一样恶心。
“嗬嗬——嗬嗬嗬!”
昏沉的房间里响起了低低的嘲笑声,疯了一样,笑了许久都不曾停下来。
直至最后声音嘶哑,莫幸才神情麻木地闭了嘴,眼睛无神地看着身侧空荡无人的角落,陷入恒久的沉默。
房间内幽暗的光影遮掩了莫幸的情绪,只能看到他伸出手,像是在触碰什么一样,却落了个空。
什么都没碰到。
他的身边终究什么也没有。
*
第二天,宅子里的人到处都找不到土老财的身影。
往日这个时间,土老财早该出门去看铺子情况了。
再不济也该出去用早餐了。
可现在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主卧房里根本没人。
下人们本不想管的,但又怕土老财之后以此为借口扣钱,便开始满大宅的找人。
直到有人说看到莫幸进了莫老夫人的院子,才有人试探性地靠近了这座供奉着莫老夫人牌位的院子。
当然,这也是被管家逼着靠近的。
这座院子,他们这些下人是向来不被允许靠近的。
稍微离近一点都会惹得土老财大发雷霆。
可是土老财不吃不喝在里面待了两天了,铺子里一堆事儿等着他做决定,管家也只能强逼着这些下人过去看看情况。
自从之前莫名其妙发疯,为了一个兔儿爷跟李家大老爷闹翻了之后,土老财就变得有点阴森森的。
整个人消沉阴郁,脸色极其难看,一回来就往院子里跑,将屋子一锁,谁也不能靠近,居然连最关心的钱财生意都不管了。
现在更是跑到供奉着牌位的屋子里待了一晚上。
简直跟外面那些人说的一样,中了邪似的。
管家也觉得心中发毛。
“再走近一点,唤一唤老爷的名字!”
管家对那靠近院子的小厮下着命令。
小厮有苦难言,不得不又靠近了些。
只是还没等他鼓足勇气喊出声,就见那屋子的房门被打开了。
身形瘦削高挑的莫幸就站在门内,整个人直挺挺的,正用一双漆黑可怕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看。
吓得小厮一个颤抖,摔坐在地。
“老爷、老爷您醒了啊,小的,小的是来叫您用早膳的!”小厮被莫幸那张苍白阴鸷的面容吓得语无伦次。
管家也吓得不轻。
虽然莫幸不算特别强壮,但那张苍白的脸就是有着一种让人忍不住害怕的压迫感,平日里就足够威慑人了。
现在更是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毛骨悚然。
管家战战兢兢的,不知该如何描述这种感觉,有点像是在面对一个随时会发疯的疯子,平静外表下藏着的是濒临爆发的扭曲情绪。
让人禁不住寒毛直竖。
“有什么事?”
莫幸声音漠然。
管家擦了擦额头冷汗,连忙回答是铺子里的事情,最近生意很忙,没有莫幸处理,许多事务都进行不下去。
“知道了。”
莫幸推开门走了出来,整个人显得阴郁森冷,一头稍长些的短发也略显凌乱的披散着,将他脸色衬托得更加苍白。
不过好在并没有跟管家害怕的那样发什么疯。
而是像往常一样回到堂屋里,接过了管家手中的账本收据,似乎又变得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钱财了。
管家松了口气。
下人们也如释重负,赶紧给莫幸送上了早膳。
好让莫幸能边吃饭边处理生意。
节省时间。
这是莫幸往日里惯常的吃饭方式。
但是今天的莫幸似乎没什么胃口。
一碗白粥一碟子咸菜都已经端上了桌子,他却只一个劲儿地看着账本和收据,手中毛笔写个不停。
直到看到其中一份账本时才停下来。
那是有关码头的生意收据。
似乎是因为工资提高了,工人们的干劲儿也提了上来,最近几天的效率好了不少。
生意利润竟然意外的提高了一些。
“还是老爷您有远见啊!其他家的最近都累垮不少人,反而耽误了工期,好多家货运老板都决定将生意挪到咱们家了……”
管家拍着莫幸马屁,尽可能想要缓和屋里这种安静到诡异的气氛。
但是效果似乎并不算太好。
莫幸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然阴着一张脸,目光落在账本上一动不动。
管家见此,额头冷汗更多了,连连擦拭,帕子都快浸湿了。
最后只能干笑着停下谄媚,等着莫幸赶紧处理完事务,自己好赶紧离开。
最近的土老财真是一天一个样,越来越不好伺候了。
“还是没人来应聘?”
莫幸突然开口问道。
管家不明所以:“有啊,有很多人来应聘,不过按照老爷您的要求,咱们只招了最优秀精壮的汉子,绝没有好吃懒做的,也没有那有不良癖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