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第 55 章 都来蹭饭(1 / 2)
“哎唷, 太客气了。”阮晓露接过一个热腾腾的碗,眉开眼笑,“我不是故意赶饭点儿的啊。我也没想到你们住这么远……”
“手下人愚鲁, 冒犯贵客。仓促之间没什么可招待的,休嫌寒酸。”
混江龙李俊挥挥手, 把那耷拉着脑袋的大胡子打发走,自己拉开个凳子, 也盛一碗面, 热气四溢。
“请。”
这是间门再寻常不过的农家草房, 藏在浔阳江北岸的芦花丛后面。水鸟时而飞上房檐,屋后能听到悠长的渔歌。
李俊穿着家常布衫, 赤着一双臂膊,双手虎口上隐约交错着渔网割伤的旧疤,乍一看就是个兢兢业业的渔家大哥。然而当他抬起眼, 目光中霎着一种被滚滚风浪磋磨出的韧劲,让人不禁觉得, 这只是不过一只暂时栖身在水里的巨鸟,迟早会腾空而起,带出惊涛骇浪, 掀翻满江的船。
好在阮晓露在梁山混,各种盲流见得多了。对于这种明显的社会不安定分子, 并不惧怕, 反而觉得挺亲切。
“你们盐帮没人会烧饭么?”她故作受宠若惊,“还得帮主自己来?”
李俊笑道:“不是说了吗, 再赚两年钱,就洗手不干。到那时,总不能饿着啊。”
阮晓露跑了一上午, 肚子正饿,马马虎虎道了个谢,啜一大口汤。
“真鲜!”
照顾她口味,还特意撒了葱花!
看来这李帮主为了日后的退休生活,还是做了相当周全的准备。
她吃了一口,得寸进尺道,“再卧个鸡蛋就更好啦。”
“那对不住了。”李俊笑道,“今年天旱,帮里手头紧。”
阮晓露不解,“天干水浅,鱼不入网,做渔民的确实不好过。但你们又不捕鱼啊。”
她抬起头,确认:“是不是,童大哥?”
翻江蜃童猛端着一碗面,哀怨地朝她看一眼。
“我是老二。大哥在外头。”
淦,又弄错了,“童二哥。”
不过童猛大概被认错多了,已经佛系,不生气。
他好心跟阮晓露科普:“你没到过海边吧?海边煮盐的灶户,被官府监管得严,每日产出都有定量,完不成便打。遇上阴雨天气,卤池稀释,没法开火,才可以减免定额。我们老大就教他们,若遇一日雨,回头上报三日;若遇三日台风,就报它七八日。反正官老爷不常下乡,也不会细究……”
阮晓露豁然开朗:“这多出来的下雨天,产的盐就可以私卖!”
“也没那么简单,还得需要许多暗处操作,”童猛道,“不过,大体上是这么个道理。”
如果天气干旱,日日大太阳晒着,盐民也就无法多申虚报,不能钻空子卖私盐。盐帮进不到货,自然就穷啦。
穷到吃个板刀面都舍不得加蛋。
她不禁感叹:“还是挺冒风险的。灶户为什么这么配合你们?”
李俊笑道:“官府收盐,每斤四文。我给他们每斤十文。”
阮晓露生怕自己听错了:“每斤四文?”
然后卖每斤两百文?官府也好意思!
童猛一挺胸:“你别看我大哥在江州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在海沙村,人家把他当活菩萨呢,就怕他不来!”
“你才过街老鼠,”李俊撂下碗,“不会讲话可以闭嘴。”
盐枭头子杀官军的时候下手狠辣,能砍脖子绝对不砍手,能补刀的绝不留活口。这会子回到自己的地盘,却成了温良随和的邻家大哥,就连跟小弟拌嘴,都带着一股子无奈的笑意。
小屋里面汤飘香,蒸腾着一股宜室宜家的和谐氛围。
阮晓露没买账,皱着眉头算数。
“上次茶娘子卖了我半斤盐,收我三十文。那一斤就是六十……”
啧啧,还活菩萨,也是一帮吃暴利的吸血鬼。
童猛澄清:“她是零售,我们是批发。批发价也就四五十文,看行情……”
阮晓露赶紧说:“我没问,你自己说的。”
这童猛还挺实诚,批发价都和盘托出了。她不想听那么多商业机密啊。
但是看看李俊,还在不紧不慢地吃面,一点也没个警惕。
转念一想,就算她把盐帮的盈利模式都摸透,难道能照猫画虎的跑到什么海沙村,去抢李俊的生意?不要命了。
干这行门槛高,风险大,每天摆在秤盘上的是鲜血和性命,金钱数字反倒是最不打紧的。
李俊吃完一碗面,又热了一壶酒,筛过了,才虚空拱手,问:“晁天王有何吩咐?”
阮晓露乐了。直到现在,他们还以为她是晁盖派来试探的呢。
她放下筷子,直说:“今日找来,晁天王并不知道。我答应天黑前回客店,现在还有两个时辰,烦请到时派个艄公渡船,给我送回去。”
李俊“咦”了一声,这才收回了吃吃喝喝的脑子,放下酒壶,认真看她一眼。
“你是瞒着他们来的?”
阮晓露甩个重磅炸弹,先卖个关子,让对面反应一下。
李俊看看日头,却摇头。
“日落前我便要启程去收盐。半个时辰够说吗?”
阮晓露一瞬间门有点心思恍惚。这盐帮怎么搞的,商业机密到处乱说,老大的行程不保密,生怕别人不知道。
李俊这边也觉得奇怪。一个大姑娘,冒着被同伙猜忌的风险,孤身一人闯盐帮,身上好像只有一把刀,若不是傻大胆,难道只是来蹭饭的?
“那不巧,你今晚怕是走不了了。”阮晓露摊手,“明天宋江出牢城放风,多半会去江州琵琶亭。我家晁天王打算趁机把他抢出去。”
己方队员的行动阻止不了,只能稍微通一下敌,指望这神出鬼没的李大哥牵制一下。
李俊慢慢点头,郑重朝她一揖。
“多谢姑娘好心告知。我这就安排船只,送你回江州。”
阮晓露:“等等?”
这不值得开个盐帮大会,来个长长的密谋?现在送客算什么?
童猛也低声说:“老大,他们要是抢了人,可没咱们什么事儿了啊!”
阮晓露猛省,失笑:“你们不信,以为我是晁盖派来捏造假情报的?比如……把你们诓到琵琶亭,让你们白等一天……”
李俊坦然道:“确有可能。”
阮晓露无语凝噎。这盐枭真是该退休了。
“老大哎,动脑子想想,”她耐心说,“如果真是那样,我闭嘴,啥都不说,任凭你今晚出差走人,不就完了?”
李俊笑道:“那不一样。童老二早就告诉你,我身负无数要案,轻易不进江州城。我若听了你的话,明日贸然进城,谁知道城里等我的是谁?”
“你说晁盖会勾结官兵,诱你上钩?”阮晓露急了,“我们晁天王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她正急赤白脸,瞥见李俊怡然自若,抿了口酒。
她骤然悟了,闭上嘴,深吸气。
凭啥呀,他几句不痛不痒的质疑,引得她疯狂自证,好像她求着他信似的。
阮晓露撂下面碗,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口喝干,杯子丢窗外。
“爱信不信。你要是信呢,好好跟姑奶奶赔个不是,我可以跟你再多说点细节。你要是觉得我来者不善,我这就走。”
提起地上的包裹,大步出门。瞥见那门边挂着几尾鲜鱼,顺手摘下来。
回头晁盖要是问她一下午干嘛去了,就说买鱼。
童威在外头蹲着,捂着胸口几滴血,手里攥着个破酒杯。
“阮姑娘,”他委屈,“有气别往我身上撒啊。”
“呀,抱歉,”阮晓露伤及无辜,十分过意不去,“没把你这龙给破相吧?”
童威:“那是蛟。”
阮晓露瞪他一眼,跳上一艘船,用力解缆。
房门吱呀响,李俊喊:“姑娘留步。”
阮晓露发力,把那缆绳扯得嗤嗤响。
“好姑奶奶,我不该疑你,李俊给你赔罪了。童老大,来挪个地方,别让我跪乱石滩上。”
阮晓露不由得停了手,侧耳等着听那声“扑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