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 67 章(1 / 2)
腊月二十四,天公放晴。折夕岚起床的时候,微光已然通过窗拢晒进了榻上,她爬起来,迎着晨光呆了一瞬才清醒,赶忙摇了摇睡在一边的班明蕊。
今日明显起晚了。不过也情有可原。
——昨日晚间,她又听班明蕊骂了班五老爷和班鸣善三个时辰。
因睡得晚,起来的时候也不大精神,一直在打哈欠。春山带着春萤和春绯等丫鬟捧着衣裳首饰鱼贯而入,也不用姑娘们做什么,甚至还可以继续打盹,只需要配合坐着抬抬手抬抬脚穿衣梳头就好。
折夕岚这两月来一直坚持自己穿衣净脸,但今日被这般服侍,实在是舒坦,她闭着眼睛享受,笑道:“我可算知晓,什么是从简入奢容易,从奢入俭难了。”
五夫人早早起来,上上下下都管了一遍家了,听闻二人终于起床,因不放心两人的穿着,又特意过来看了一眼:“不可太简单,今天是大日子,尤其是发髻。”
折夕岚平日里的发髻都简单,因要练武,也不着头饰,只用简单的木簪束好。五夫人怕她不讲究,便要说一说。
班明蕊笑着道:“阿娘真是瞎操心,你把金钗银钗往她头上插着,她还能拒绝——将头坠断了也不愿意取下来呢。”
整一个财迷。
折夕岚笑眯眯的点头,颇为赞同。真要有那么富贵的一天,她定然是要满头珠翠的。五夫人却瞪了她一眼,“快呸三声——好日子里什么断头不断头的。”
班明蕊顺着她的意思呸了三声,然后拉着已经妆点好一身的折夕岚去镜子前面照。
照完不高兴的后退一步,叹气道:“你自己照吧。”
今日两人穿得差不多,头饰也差不多,为的便是让人一眼知晓她们亲密,谁知两相对比,谁丑谁知道。
折夕岚就在铜镜前面转了转,然后伸出手将头上的金簪插得更加里面些,这才道:“明蕊阿姐,今日就是我丢了,这钗子都不能掉。”
“哎哟,掉不了!放心吧——咦,阿娘呢?”
班明蕊转身,“刚刚不还在么?春山?”
春山就站在廊下发愣,闻言赶紧过来,“姑娘。”
班明蕊好奇走过去,“怎么了?我阿娘呢?”
春山僵了僵,而后笑道:“是厨房的婆子来了,说是早膳已经备好,是送到表姑娘这里来还是去正院。”
班明蕊摆摆手,“不都是送到正院去的么?怎么今日倒是问起这个来了。”
春山低头:“估摸着是昨日的阵仗太大,今日又是表姑娘的生辰,所以见您和夫人都在这儿,便拿不定主意,以为要在这儿吃。”
这也算说得过去。班明蕊打个哈欠,“肯定是去正院吃的,父亲和阿兄估摸着也要来用早膳。”
世间悲惨之事莫过于大早上还要看那两个的丑陋之脸。她嘟囔,“我一点也不想跟他们一起吃。”
折夕岚拉着她的手出门,“走吧,别纠结了。”
但是直到吃饭的时候,也没见五夫人和其他人来。只有伯苍捧着买来的一盒胭脂颠颠儿跑来,这是他用自己偷偷摸摸藏下来的零用银子买的。
折夕岚先谢过他,摸了摸他的头,“这才多久,怎么就存下如此多的银子了?”
伯苍:“姨母给零用,我一文钱都没有动。”
一是用不上,吃喝都在府里,二是要存着。京都的胭脂水粉好贵的。
折夕岚又感谢他一番,而后才跟班明蕊道:“到用早膳的时辰了,平日里姨父用早膳积极的很,今日还没来,我看不寻常。”
班明蕊冷着脸点头,叫了春山来,“到底怎么了,别唬我,不然即便是你,我也是要训斥的。”
春山见瞒不过去,道:“确实是有婆子方才来叫夫人过去,但却不是厨房的,而是……而是柳姨娘那边出事了。”
她叹气,“夫人不叫奴婢去,只让奴婢留下来伺候您和表姑娘,便不知晓那边具体出了什么事,也不敢叫小丫鬟去打听,怕被责罚。”
这话一说,班明蕊就知道了,“赶紧让人去打听打听,这话是我说的,责怪不了你们。快些吧,可别让我阿娘吃亏。”
春山笑着出门,亲自去了。班明蕊气得很,“天天出事,天天出事,她倒是金贵起来了。”
折夕岚没有说话,只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等……就好了。”
她话没说完,但是班明蕊瞬间懂了。她点点头,“阿娘不让我们知晓,我们就等等她。”
不过还是忍不住狠狠的咬了一口水晶玲珑包,“就会作妖!”
另外一边,五夫人却不觉得柳姨娘是作妖。她看着床上痛苦□□的柳姨娘,肃穆着一张脸,“李大夫,她到底怎么了?”
这痛是实打实的,可做不了假。
李大夫:“之前两次肚子不舒服,我都瞧过了,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水土不服。但今日——今日有所不同,我瞧着,像是误吃了什么东西,可问了,柳姨娘却说什么也没吃,我便不懂了。”
他皱眉,“可能还是水土不服。方才已经去煎药了,吃了能止住痛感,却不可根除,要想根除,得查出缘故。”
又道:“夫人莫担心,已然吃了止痛丸,只不过因有胎儿在身,为了顾及胎儿,药丸散的慢,需得熬一会。”
前面两次摸了脉象,都是有被惊吓的嫌弃。但这种话怎么说?说你来了府里就担惊受怕,那是担惊受怕什么?
说来说去,还不是怕五夫人。
李大夫这些年在南陵侯府,也算是受过五夫人的恩惠,自然站在她这一边。深宅大院里就这么多事情,猜也能猜到,他便一直不说是受惊吓,只说水土不服。
可五老爷已经听水土不服这话听得起了怀疑之心,道:“那就再叫一个大夫来瞧瞧,许就能瞧出什么来。”
五夫人就看了他一眼,而后才跟李大夫道:“您的医术我们是信得过的,只是这般下去也不是个事,只能再请个专门看胎孕的大夫来。”
李大夫本有些不高兴,还好年岁大,脸上胡子多,遮了神色。闻言点头,“是这个道理。”
于是就让人去请医馆的大夫。可五老爷却拦着,犹豫道:“外头的到底信不过,不若请大嫂嫂拿了帖子去严家,请严家的大夫来看看,我记得,大嫂嫂家里养着个妇科圣手。”
原来是打这个主意才叫她来这里的!
五夫人冷笑,“你如今也耍起手段来了。你要请大嫂嫂,便直接去求,绕着弯子叫我来做什么!”
五老爷有些脸红,道:“她这都疼第三次了,我也不懂,只能请你来看看,人命关天的大事。”
又道:“再者说,我去请大嫂嫂——未免不妥。”
五夫人逼问:“如何不妥?”
五老爷低头,自知理亏,有些羞恼:“如何能为一个妾室去专门请严家的人。”
严家是书香门第,最是注重这些规矩。若是他去求,怕是要得个不好的“过宠妾室”名声,便想让妻子去求。
五夫人诧异看他,“所以才叫我去?”
她啼笑皆非,倒是不生气了,道:“我去,你不沾染是非,还让我有了个贤惠的名声,我是不是要感谢你啊。”
五老爷头垂得更低了,五夫人再度冷笑连连。她本因着五老爷派过来的婆子说得凶,什么镇痛难忍,什么恐要动胎气,又知晓柳姨娘一日两日请大夫,怕她在今日真要生出事端落了孩子,这才来看看。
结果却被算计了。她心里动了气,招呼人搬了一张椅子,就坐在柳姨娘的床前。
太阳底下就这么多新鲜的事情,她好歹也在班老夫人那个老虔婆手下熬了十多年,即便刚开始总被人算计吃亏,现在却是摸清了这里面的门道。
李大夫一说吃了什么东西,她就大概明白了。只是柳姨娘不肯说,她也不好直接搜她屋子,只想让人去请个医馆大夫敷衍了事。可如今动了气,只想快刀斩乱麻。
她冲着柳姨娘道:“今日康定长公主并几位公侯之女要来,我忙得很,没有功夫在这里跟你绕圈子。”
“你且听明白了,为人妾室,便是这条命没了,你家的人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我想让你生,你便生,我想让你死,你便得死。”
这话一说,满屋子里的人震惊,五老爷张大嘴巴,还不由得前行了几步,似乎不敢相信妻子说出这般的话。
柳姨娘被这般一吓,肚子更疼了,连哭泣之声也开始打哆嗦,不过由喊疼变成了喊老爷。
声声句句的老爷,将五老爷不得不送到了她的面前。见她疼成这般,汗水打湿了脸,像极从水里捞出来的,也不由得有些生气。
“夫人,你就别吓她了,你瞧瞧她成了什么样子。”
五夫人却纹丝不动,坐在一边,看向柳姨娘,“我现在还坐在这里没有离开,愿意管你一管,那是我不愿意闹出人命。不然,你做出这般的蠢事,我就能让你今日顺势堕了胎。”
五老爷着急:“夫人,您何必吓唬她。”
五夫人却不看他,只问柳姨娘,“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说是不说。”
柳姨娘扭过脸,继续喊老爷。
五夫人再不管她,站起来转身,道:“将院子里面的奴婢都拉去不同的小屋里审问,只问柳姨娘这两日吃了什么,若是有一点不同,我就卖了她们出去。”
又说,“尤其是柳姨娘带来的那个婆子,给我狠狠的打,若是她不说,查查她在平州有什么人,一并发卖了。”
那婆子早就被这阵仗吓得手都是抖的,她虽然在大户人家院子里呆过,但也没经历过这般的事情。
她心口发颤,看了一眼床上疼得死去活来的柳姨娘,咬咬牙摇头:“没吃什么,都是小厨房送来的吃食,奴婢跟姨娘一直都在屋子里,未曾外出过,也不认得什么人,都是给什么吃什么的。”
五夫人就眯了眯眼睛,“你这话的意思是,若是真吃坏了什么东西,还是我的过错?”
她啧啧称奇,“我倒是小瞧你了,这般时候,还敢给我泼脏水。”
婆子连忙跪在地上磕头,“老奴不敢,不敢啊,老奴说的都是实话。”
五老爷痛声道:“这些就别说了,赶紧去严家请人吧!”
“再问下去,怕是她一尸两命。”
五夫人却不管,只道:“叫人去这个老奴房里搜一搜,尤其是什么偏方之类的东西,更要注意。这个老货,怕是哄着人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李大夫趁机道:“是,我也觉得是吃了什么。且——那药丸也服下去一会了,不该这般疼啊。”
正在此时,有丫鬟抱着婆子的包袱过来了,道:“老爷,夫人,在她的包袱里发现一包褐色的粉末。”
李大夫赶紧上前查看,但却看不出来是什么。摇摇头,“老爷,夫人,还是赶紧问一问吧,人命关天。”
五老爷瞪大眼睛,心里还在怀疑碰巧了,但还是几步走过去一巴掌打在婆子的脸上,“贱婢,还不快点说,若是出了事情,我便要要你全家的命。”
比起五夫人半路出家成的主子,五老爷是自小就养成的主子习性。
五夫人说发卖,他直接全家打死。
这话跟他之前的温和截然不同,又说得厉害,倒是让柳姨娘和婆子都吓住了。
那婆子吓得手都是抖的,又去看床上的柳姨娘。柳姨娘再撑不住,哭道:“老爷何必如此,我说就是了。”
她道:“只吃了一碗热水泡好的药粉。”
李大夫扬眉吐气的追问,“可是这褐色的粉末?”
柳姨娘点点头,捂住脸哭泣。
五老爷大怒,又是一巴掌扇在婆子的脸上,“你好大的胆子!你给她吃的什么,如实招来。”
五夫人却没了耐心,冷笑三声,不再继续听,转而朝着李大夫行了一礼,“您对症下药就可,今日怕是要麻烦您了。”
她还忙着呢,哪里有时间听她们唱大戏。
她抬腿就走,五老爷也不敢拦,只得继续骂婆子,“快些说!”
那婆子吓得说不出话,趴在地上颤抖着声音道:“老奴也是一片好心,姨娘整日里担惊受怕,便给她吃了一碗老家独有的树根粉,这是可以安神的。”
五老爷却气笑了,“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实话。”
他转身看向柳姨娘,“她不说,你说,你若是不说,孩子真有个好歹,怕是要悔恨终身了。”
柳姨娘哪里经得住这般说,便哭道:“是她说,她说她家有祖传的生子秘方。”
五老爷哗然。再看柳姨娘,便觉得她是个架子上的美人,已然没有任何灵性了。若刚才是梨花带雨,此时却是梨花落尽后的枯枝。
明明初见她的时候,她还是个肯读书肯上进的好姑娘,这才几日,便开始信这些混账东西。
他气得手抖,一巴掌又打在婆子脸上,“再有一丝不实之处,我现在就提剑杀了你!”
婆子知道再没有机会逃脱,只能如实招来,“是屋檐下的无根水,和上光阴土,再加上槐树根的粉末搅和在一起,晒干了就能吃。”
李大夫却道,“光是如此,不能有如此痛感。”
婆子摇头,“老奴不敢说谎,这是祖传的秘方,这药也是祖传的。”
确实是生子秘方,她没说谎,也是一片好心。
李大夫却已经察觉出来了,有些啼笑皆非,“原来如此。”
放太久了,早染了太多不该有的东西,吃发霉的东西进去还要染病呢,何况是代代相传的。
找到了根源,就好下药,不然有个胎儿在,什么药都不好用。于是又忙碌起来,柳姨娘哭得险些要晕过去,“老爷,我疼。”
五老爷却失望的走出门外,大步跑起来,然后在五夫人进主院门的时候拦住了她。
拦住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干巴巴的问,“夫人,你怎么知晓——知晓是她胡乱吃了东西。”
五夫人冷眼瞧他,“李大夫说她恐是吃了什么东西才这般的,你偏不信,信她所说的没吃什么。”
“我跟她又不熟,自然是相信李大夫。吃没吃的,查一查就出来了。”
“后宅笼共就这些事情,生儿子,争丈夫——太阳底下,还有什么新鲜事情么?她就一个信得过的,直接问就是。”
她说完要走,却见五老爷还挡在前面,不由得烦了,“我敬你一寸,可你也别得寸进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