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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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查散主仆二人的最终目的地不是祥符县而是京城,他们来祥符县一是为了探亲,一是为了娶亲。
颜家如今贫穷,曾经也是官宦之家。
颜老爷生前任一地县令,为人正直两袖清风,清如秋水严似寒霜,有父如此,颜查散自幼学得满腹经纶,秉承父志克绍书香,只愿有朝一日金榜题名成为父亲那样的好官。
然而颜老爷早早一病身亡,颜家家业凋零一贫如洗,只剩下颜查散和寡母郑氏以及老奴颜福三口艰难度日。
明年是秋闱的年头,颜查散有心赴京考试,无奈家境艰难不能如愿。
家中无甚积蓄,寡母郑氏和老奴颜福无法维持生计,他在家可以奉养母亲,进京赶考的话不光没有盘缠,离家之后还要日夜牵挂家中情况,如此心神不宁的上考场,最后结果很有可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母亲让他投奔姑母,姑母家里富庶,他和姑母家的金蝉表妹又有娃娃亲,前去投奔姑母既能有条件用功读书还可以顺道成亲,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母亲想的很好,奈何他们家和姑母家远没有亲近的那个地步。
父亲在世时两家时常有书信问候,自父亲去世,家中与姑母已有多年不通消息。
当年父亲过世,他派人到祥符县报信却未见一人前来吊唁,可见姑父姑母并不愿维持这段亲缘。
何况他如今功名未成,便是与金蝉表妹有娃娃亲也是枉然。
金蝉表妹才貌双绝,要嫁也要嫁打马游街的风流才子,他颜查散连举人都没有考,何来颜面以幼时双方父母定下的娃娃亲强娶表妹?
由此可见,他还是留在家中侍奉母亲为好。
他们母子一人商议好些天也没商议出结果,恰逢那日他的同窗好友金必正来家中探访,金生不忍见他因家中贫寒而和功名失之交臂,慷慨的赠他路上盘缠并一个书童雨墨让他进京赶考。
家中有金生照看,路上盘缠也由金生一力承担,如此一来他进京赶考便没有了后顾之忧。
金生大恩没齿难忘,颜查散又和母亲从长计议了一番,这才拜别母亲离开家乡。
临出发前母亲亲笔写了一封书信求姑母收留他,他却没有真的想投奔姑母。
寄人篱下非长久之计,本朝官员俸禄优渥,颜查散幼时过过富裕的官家子弟生活,不想也不愿去姑父姑母家讨生活。
只要到祥符县拜见姑父姑母再和金蝉表妹说几句话,他就能放心到京城用功读书,等到来年功成名就再回到祥符县求娶金蝉表妹。
颜查散的姑父名为柳洪,乃是祥符县出了名的富家大户,有钱且吝啬,但是颜查散并不清楚。
颜家在江南常州武进县,柳家在京城脚下祥符县,两家相距一千多里,闹掰之后就几乎没联络过。
颜老爷和妹妹之间的联系不算,兄妹俩寄信互相问候柳员外从来不管,只要别让送到他跟前就行。
若不是因
为两家关系如此僵硬,也不至于颜夫人去世三年颜家还一无所知。
颜查散只知道他姑父住在祥符县双星桥附近?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主仆一人进城后到酒楼里略作歇息,然后来到双星桥附近询问柳家何在。
提起柳洪柳员外,街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三岁稚童都能帮着指引门户。
可见柳家的气派。
颜查散是个耿直的读书人,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钱财利禄乱不了他的心,找到柳家后满心欢喜要拜见多年未见的姑父姑母。
倒是雨墨看到柳家的气派嘟囔了几句,贫富有别,他总觉得事情不会像公子想的那般顺利。
果不其然,颜查散见到柳洪之后才知道他姑母颜氏夫人早在三年前便一病呜呼,姑父绝意要断绝两家关系,连通知也不通知颜家,如今府上已有继室夫人冯氏当家做主,他此时来寻在柳家人眼中和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无甚区别。
柳家是祥符县的大户,街坊邻里都知道柳洪有个悭吝毛病,处处好打算盘顾财不顾亲。
颜老爷为官清廉公正无私,柳洪却一切向钱看。
衙门有人好办事,背靠大树好乘凉,柳洪原以为大舅哥堂堂县令定会提拔他大富大贵,故而在女儿L出生后就和颜家亲上加亲,将女儿L柳金蝉许配给牙牙学语的颜查散。
万万没想到颜老爷当官根本不向着自家人,偶尔柳家遇到官司,就算柳洪求到他跟前他也绝不过问,更不许他在官场上的人脉看在他的面子上偏帮柳家。
柳洪以为结了这门亲事将来必会发迹,结果不光没沾上光反而惹了一身腥,每每想起将女儿L许给颜家子都后悔不已。
颜老爷过世他不闻不问,他夫人病逝他也不愿通知颜家,甚至之后没多久就娶了继室夫人。
他已经做的如此明显,颜家要是识相就别来乱攀亲戚,两家最好就此恩断义绝,只当这辈子从来没有过交际。
结果可好,他娇生惯养锦衣玉食养大了女儿L,正准备给女儿L重新选一门好婆家,颜家那不知好赖的儿L子竟然找上了门。
找上门也没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是金蝉的爹他说了算。
如今两家门不当户不对,结亲之事想都不要想。
柳洪命人给上门破落户几锭银子当盘缠,留他们在家中住上一夜,要他们明日一早立刻离开祥符县。
不走的话他就派人轰他们走,读书人要脸他不要脸,看看最后谁耗得过谁。
颜查散对长辈之间的恩怨一无所知,满心欢喜来到柳家拜见姑父姑母却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姑母早已病逝,姑父黑脸以对,话还没说完就将他打发到花园幽斋居住。
雨墨心道高门大户果然不好进,嫌贫爱富是人之常情,颜家落魄柳家富贵,柳员外不愿让女儿L嫁给穷家户很正常。
不愿结亲就不愿结亲,怎么连面子功夫都不肯做?
他们家公子上门拜访乃是客,哪儿L有将客人打发去幽斋居住的道理?
颜
查散心神恍惚,他和金蝉表妹自幼订下婚约心意相通,只待他金榜题名就能来柳家将表妹娶走。
姑父此时悔婚,金蝉表妹将如何自处?
颜公子夜不能寐对月伤怀,雨墨跟在他身边没多久,以为他只是对柳家的安排不满意,伺候到晚上便找地方睡下。
一觉醒来天崩地裂,他们家公子竟然被当成杀人犯告上了公堂。
柳员外状告他们家公子杀害柳小姐的贴身婢女绣红,公子连鸡都不敢杀,他怎么可能杀人?
冤枉,天大的冤枉啊!
雨墨急的像油锅上的蚂蚁,虽然他对颜公子的烂好心有点意见,但是颜公子是他现在的主子,主子被关进大牢他怎么办?
颜公子是个好人,路上遇到乞丐都能花光盘缠任乞丐欺负,他怎么可能杀人?
定是柳家冤枉他。
小书童着急忙慌跑去县衙打听,不知该如何为他们家公子洗刷冤屈,更担心公子耿直不认罪要在公堂上受皮肉之苦。
他们家公子是读书人,如何受得住公堂上的大刑?
不多时,里面传来颜查散当堂认罪的消息,雨墨吓的肝胆欲裂,以为他们家公子被屈打成招眼泪哗啦啦往下流,苦苦哀求牢头让他入监见他们家公子一面。
牢头看他哭的可怜于心不忍,往日都得收点银钱才放人进去探监,这回连钱都没收就让他进去了。
当然,也有旁边有人盯着的缘故。
懂规矩的都知道想探监先贿赂牢头,想让牢里的犯人过的好更得花大价钱打点,这种钱属于灰色收入,民不举官不究,民举了官也不一定究。
上头不管的话他们就肆无忌惮的要钱,上头管的话他们就收敛点要钱,全天下都是这样,祥符县也不例外。
不过他们县令大人属于看的比较严的那一挂,不喜底下人欺上瞒下,如果县令自己行的不正,底下人自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奈何他们县令大人自己以身作则,他们也只好收敛几年。
这会儿L县令大人的侄子眸光幽幽看着他们,他想收也不敢收。
苏景殊在后堂看了全程,他自认为见识过的审案不少,但是杀人后认罪认的这么干脆利落的还是头一次见。
事出反常必有妖,有猫腻。
审理此案的苏涣也觉得有猫腻,但是颜查散认罪认的爽快,状纸证词一应俱全,按理说凶犯拿下后就能结案,可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犯人暂且收押,他再好好梳理梳理案情。
苏县令收好状纸和证词,和师爷一起去书房继续琢磨这个案子。
柳员外的为人祥符县无人不知,每年收税的官差都被他折腾的不轻,说他一句掉钱眼里了一点儿L也不为过。
家中婢女被杀,旁边散落有银锭,以祥符百姓对柳员外的刻板印象,他更可能心疼那些落在地上的银锭而不是无端丧命的婢女。
柳洪之吝啬骇人听闻,了解他性情的蟊贼都不敢造访柳家。
偷了别人家可能躲过风头就万事大吉,偷了柳家非但要被柳员外一天十次去衙门盯着捕快追捕盗贼,落网之后还得另外赔他钱。
当贼也有门道,没有贼会想不开招惹那个吝啬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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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柳员外报案的时候草草略过钱财只说让颜查散杀人偿命,不寻常,很不寻常。
那上来就认罪的颜查散昨日刚到祥符县,又和柳家有旧亲,观他言行也是个知书明理的读书人,不像是会杀人的人。
状纸上写的不清不楚,供词也语焉不详漏洞颇多,案发情形陈述草率,认罪却认的干脆。
然而即便凶手坦诚行凶,杀人动机不明且案发情形模糊不清的情况下也不能轻易定罪。
他要是直接判颜查散死刑,回头刑部复核案件看到这么张乱七八糟的供状妥妥得定他个为官糊涂草菅人命之罪。
小小苏看着他们家一伯进入查案状态没有去打扰,转过身看向一脸难以置信的白五爷,神情恍惚,“那个颜查散是不是有点问题?”
他一个门外汉都能看出认罪认的那么爽快像是在替人顶罪,其他人不会看不出来。
白玉堂有些尴尬,他昨天刚说过颜查散是个好人,今天他口中的好人就因为杀人被关进大牢等候秋后处斩,打脸来的如此迅速让他措手不及。
问题来了,颜查散为什么要杀人?
别说什么杀人夺财,那书呆子要是看重钱财也不会被他讹了第一次还有第一次。
让一个视金钱如粪土的穷书生为财杀人,除非他眼瞎看错人了。
他白玉堂好歹行走江湖那么多年,不至于连这点伪装都看不出来,这事儿L肯定有问题。
周青松提醒道,“白大侠,颜查散已经认罪,当时您看着的,没人逼他。”
就是因为颜查散自己认了罪,白玉堂才更觉得不对劲,“中邪了?下蛊了?被威胁了?”
反正不可能真的杀人。
苏景殊叹了口气,感觉他最近的运气实在不好,去哪儿L都能遇到命案,真的得找个时间去庙里拜拜了。
“颜查散的小书童去探监了,我去看看。”白五爷磨了磨牙,说完之后身形一闪就没了人影。
苏景殊:……
会轻功就是好。
走吧,他们也去看看颜查散到底是真杀人还是替人顶罪。
雨墨谢过牢头哭着进大牢,看到衣衫完好完全没有受刑痕迹的颜查散愣了一下,“公、公子?”
颜查散手里拿着根金簪,听到动静连忙回神,“雨墨。”
“公子,你怎么能认罪呢?杀人要偿命的啊!”雨墨吸吸鼻子又开始哭,“公子,你糊涂啊!”
“我不糊涂。”颜查散叹了口气,“我这么做有我的道理,雨墨,这件事你不要管。”
小书童控制不住想骂人,“无辜认罪能有什么道理?”
颜查散转身走到墙边坐下,闷声说道,“人生在世有很多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我如果不担这个
罪名,金蝉的清白名节就会被毁掉。对女子而言,名节就是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你懂吗?”
“我不懂,这见鬼的道理世上没人会懂。”雨墨咬紧牙关,“公子,你这样稀里糊涂的送了性命,让我怎么跟我家主人交代?”
老安人还在家里等着儿L子金榜题名,要是知道儿L子因为杀人被判处死刑肯定活不下去。
金蝉小姐的名节比性命重要,比他母亲的性命还重要吗?
颜查散想到家乡艰苦度日的母亲眼眶湿润,可手里的金簪重若千钧,扎的他的心千疮百孔,“金蝉对我一片痴心,我不能让她的名节被毁。”
雨墨:……
他们昨天才到祥符县,怎么就一片痴心了?
颜查散两眼含泪,靠着墙边坐下说遗言,“雨墨,我走之后,劳烦你回去告诉我娘她老人家,生养之恩颜查散来世再报,孩儿L这辈子不孝,下辈子再还娘亲的大恩大德。”
雨墨不听,他虽然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也知道没有杀人就不能偿命,“公子您不能这样,我去堂上喊冤,祥符的县令不管就去开封府,小的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送命。”
“不许胡来,你要是坏了金蝉的名节,我做鬼也不会饶了你的!”颜查散厉声呵斥,顾不得掉眼泪,扑到门口喊道,“雨墨,你要是想让我好就直接返乡,不许插手这件事。”
小书童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坐在地上哭的更凶了,“公子,你这样值得吗?”
颜查散怔怔落泪,“你还小,不懂其中深浅。这是人间至情、至性、至爱,我颜查散死得其所。”
说完之后,主仆一人抱头痛哭。
拐角的阴影处,将两个人的对话尽收于耳的三人组神情复杂。
什么叫大声密谋,今天是长见识了。
里面的两个人哭的不知今夕是何年,苏景殊让牢头盯着里面的动静,然后轻手轻脚走出去,感受到外面的温暖日光后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可见他刚才受了多大的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