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1 / 2)
与之前不同,这一次夏油杰无法再与任何人倾诉自己的心声。
前不久,少年刚度过自己的十六岁生日,忙碌归忙碌,高专众人也没忘记给他庆生。生日蛋糕、派对、礼物,其他人有的夏油杰一样也不缺,只有夜蛾当天又实在没能来,之后另外抽了个时间将他约出来,拍着他的肩膀送了他一支钢笔。
一般是学生毕业时才会送的纪念之物,夜蛾正道却早早替这几个小孩都备好了。夏油杰收了礼物,看向恩师,一时有些错愕地张大了眼睛。
夜蛾又拍了一下他的肩,蒲扇一样粗大的手掌拍在肩头十分沉重。
“你们几个都有,本来想等你们毕业的时候再送。”
夜蛾说着,沉默了片刻后才叹气,“……现在提前给你也是一样的。杰,收着吧。”
从前,总是怕学生等不到毕业的时候便离去。
现在没有了这层顾虑,“毕业”一词本身却好似也失去了原本年复一年在时间中沉淀出的那种韵味,从稚嫩到成熟之间漫长的跨度被接一连三的事端缩短,“成长”从抽象到现实,变得近在眼前。
于是在那个令人难忘的圣诞节后,夜蛾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提前将这份礼物交出去。
这代表认可,同时也略带感伤。
“你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夜蛾正道说。他最后按了一下夏油杰的肩。
“但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还是我的学生。”
夏油杰握紧这份礼物,沉默无言。
他思绪纷杂,一时想起一年前入学时的情景。
那时的自己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自命不凡,当身份还是学生时,他迫不及待地向周遭展示自己的强大,自认已经成熟,自信不论什么困难都有办法跨越,再棘手的难题都能够依靠实力解决。
现在呢?
他比一年前要更强了。
他确实获得了自己想要的那份认可。
可与此同时,夏油杰又难以遏制地生出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怅然与恐慌,似乎手中的钢笔忽然变成某种烫手的东西,那代表自己将要失去某种身份,失去某种再不会有的,能被所有人理解的肆意妄为、甚至狠狠失败的权利。
他在这时模模糊糊地意识到:
或许这就意味着,他确实长大了。
孩子极少真的正视自己的成长,在他们眼里,自己本就成熟无比。
成年人则咽下所有苦痛,事后默默回首,发出夹杂着叹息的梦吟:
何必要长大呢?如果永远是个孩子,世界永远单纯,那该多好呢?
是啊。那该多好呢?
怀着隐约的怅然,夏油杰平稳地迎来自己的十六岁。
春假期间,他久违地回了一趟老家。
本想喊上真理一起,但前一天晚上已经习惯性地走到对方宿舍门口,夏油杰才猛然想起这阵子真理正和父母团聚,连着好
几天没回高专,也提前打过招呼,绝不许咒术界人士在她的父母面前露出马脚。
少年想要敲门的手轻轻落在门板上,好一会才落下。
对门的家入硝子正好出门,见他站着,便不客气地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一遍,然后了悟似的笑了笑。
“她不在。早就走了。夏油,你这个毛病很坏,总是等到最后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家入硝子说。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硝子。”
夏油杰收回手,状若寻常地微笑,“她只是一时有其他事,我可以等她回来。”
家入硝子耸了一下肩。
“随你吧。”
她带上房门,从夏油杰身边走过,“你不会后悔就行。万一真的后悔了也别发疯,反转术式治不了精神疾病,到时候不好过的还会是她。”
家入硝子摆摆手离开。夏油杰站在原地,许久之后才自喉中漏泄出自嘲般的轻笑。
他开口既像是迟了许久的回复,也像是自言自语。
“不用担心。”
少年垂下视线,低声说,“不会让她为难的。”
夏油杰最终一个人回了家。
乘上电车,走下熟悉的站台。踏入闭著眼睛也不会走错的街道,一切都是那样熟悉。
挂着“夏油”门牌的独栋小楼外墙整洁,车库里的老车清洗一新。门口多了一盆叫不上名字的盆栽,绿叶尖尖,在初春的暖风中结出一团团聚拢在一起小小的花苞,细长的茎干摇摇摆摆,伶仃又坚韧。
按响门铃时,“家”带给人的感觉忽然又陌生起来。
来开门的母亲见到他时既惊且喜,拉着他的手迭声让他快快进门。在此出生在此成长的家中气味瞬间扑鼻,熟悉又陌生。
酱油、味增、鲣鱼花的香气与其他说不上来的生活气息混合在一起,令夏油杰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木木地走了两步,既像是打从心底里在最熟悉的环境中松下一口气,也像是一脚踏进了早已不属于他的旁人的生活,为这种难言的异常感觉心惊肉跳。
仔细去看,家中其实什么也没有变。
家人的合影仍然摆放在书架上,电视柜旁多了些电视购物买回来的杂物,父亲的报纸还是喜欢摊在桌上,花瓶里还插着母亲每天细选出的鲜花。
今天是休息日,父母都没有出门,和自己五官有几分相似的男人不掩诧异地看着他走进家门,夏油杰看着对方张口欲言,神色几番变换,最后却只闷闷地说:
“……回来就好。在学校还好吗?”
“都挺好的。”
夏油杰回答。他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与记忆中似乎并无变化,又好像已经不大相同的父亲,惊奇地察觉自己与对方的许多相似之处。
年纪大一些的夏油沉默了半晌,挪动了一下座位,在自己身边的沙发上拍了一下,年轻的夏油接收到了这个无言的信号,终于卸下了些许陌生感,从善如流地走进家庭的
核心区域(),在父亲身边坐下。
最近学业如何?
没什么问题?[((),都能应付。”
“老师同学都好相处吗?”
“都好。同学都是很好的人,老师也负责,很照顾我。”
“好,那就好。过年时怎么都不回来?你妈妈很想你。”
“……学校组织了社会实践,有点耽搁了。”
夏油杰回答着父亲的问题,思绪逐渐转向别处,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观察起自己家中的环境——没有咒灵出没,没有肮脏的东西淤积,比他去高专之前还要干净,干净得有些不可思议。